第78章

仵作蹲在骸骨旁, 烛火在他的脸上投下摇晃的阴影。他伸手仔细地触摸颈骨,犹疑了很久。

陈秉玉在院子里团团转圈,过了一会才走进来, 焦急地问道:“有什么发现?”

那仵作喉头滚动了几下,嘴唇半开半合, 像是有话卡在齿缝间。他抬起浑浊的眼珠瞥了陈秉玉一眼,又迅速垂下, 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搓着衣角。半晌才说道:“拿不准。”

陈秉正也道:“但讲无妨。”

“死因或是勒杀, 或是自缢。”

陈秉玉直直地瞪着他,“这算什么?”

仵作害了怕,“大人,我也入行十几年了,有师徒相传的心得。平日我们验看尸体,勒杀与自缢虽然都有颈骨折断, 其实差别甚大,诀窍就是看勒痕。自缢死者脖颈处着力最深, 上端渐浅。勒杀死者则受力均匀。如今只余下一具骸骨,皮肉不存,我无法判断。”

兄弟两个对视一眼,陈秉正又道:“何以看出是痛苦挣扎?”

仵作将一小节末端指骨拿起来,在灯光下,指骨上深深浅浅有数十道痕迹。“这些损伤深入骨头, 绝非寻常。依我看……”他顿了顿,“大概是被勒死的时候双手乱抓了很久, 又或者……无奈下被逼自缢。”

陈秉正浑身一震,太阳穴突突地直跳起来,这与他心中的猜想别无二致。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保持冷静, 摆摆手道:“你可以走了。”

仵作行了个礼,快步离开。陈秉玉又取了些纸钱。他这次手抖的厉害,火焰一晃一晃,险些烧到自己的袍袖。

“母亲……是被那贱人所杀吧。”他咬着牙道。

“我亲耳听到的。”陈秉正一字一句地说道。“大概是我那次去庄子里寻人,被下人撞见了,被她留了心。生秉文的时候,父亲就在府内,是下手的良机,她就……她就派人去逼杀了母亲。我赶到的时候,为时已晚,父亲也没有回天之力,就将母亲草草下葬了。”

陈秉玉望着那磨损的指骨,上头全是伤痕。“父亲到底知不知道是她下的手?”

“也许……知道。”

“父亲重伤去世前,我守在他身边。他身中数刀,满身是伤,嘴里涌出的全都是血,断气的时候还在反反复复地说对不起母亲。”两行眼泪从陈秉玉眼中流下来,“他为什么不告诉我?让我认这个贱人做娘亲十几年。”

陈秉正垂下眼睛,“也许他想要母慈子孝一家人,他甚至不想让我们报仇,这样最体面。可是上天有眼,居然被我听见了。”

陈秉玉逼视着他,“秉正,你听得清楚吗?”

“真真切切。若我有虚言,父母皆不容我,以后黄泉无处安身。”

陈秉玉深呼出一口气,忽然拔出刀来,横着向空中劈了一刀,破空的嗡嗡声回荡在屋内,“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他焦躁地来回走着:“我们无法报官,没有证据,只有……”他停下脚步,“正值年节,那贱人要走亲访友,我派几个贴心的人去拦住车辆,只当是匪徒劫道,神不知鬼不觉……”他握了一下手,“一起除掉,一个活口不留。”

陈秉正默然地望着兄长,“她毕竟是我们的继母。子杀母,私刑杀人,是要千刀万剐的。”

陈秉玉目光灼灼:“你想怎么样?让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没有这事,跪在杀母仇人面前叫娘?我做不到,我不能让母亲在九泉之下不得安生。”

“我不是这个意思。”陈秉正摇头,“大哥,你要冷静些。”

“你……”陈秉玉拧着眉头看了他一眼,“我会做得隐秘无比,没有人会发现。”

“天下间没有完全的秘密,只要有人经手就会知情。”陈秉正走到骸骨前,“杀母亲的凶手也以为没有人会发现。”

陈秉玉冷笑道:“那你就等着吧,等那个贱人老死,反正她早晚也会死的。”

“大哥,你将她带出来交给我,我要审她。”

“审?还要审什么?你们读书人脑子就是冥顽不灵。私设公堂是什么罪名,你知道吧。”

“我想要一个公道。”

陈秉玉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公道这东西就跟鬼一样,人人都说有,各个都没见过。梁家被满门抄斩的时候,母亲说一定讨回公道的一天。后来……母亲也死了,没有人了,十几年了,没人替梁家翻案。你指望什么?朝廷吗?律法吗?别忘了你已经不是御史了,你那一套君臣法度行不通了,还没明白吗?”

陈秉正断然喝道:“大哥,母亲不能含冤莫白,无辜枉死,所以我要的是清清白白的真相,不是贸然将有嫌疑的人杀了就是报仇雪恨。这案子……谁指使,谁参与,谁去庄子里动手杀的人,我通通都要弄清楚。就算要杀,那就我亲手去杀,从头到尾一个凶犯也不能跑掉,这就是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