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江水不知疲倦地奔流向东。
两艘大船在江心沉默地对峙,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
陈秉正已瞥见岳父站在甲板角落,后面僵直地躺着一个人。他心头一紧,拿着那柄望远镜望去, 果然是林凤君,一身是血, 生死不明。他强自镇定片刻,扬声道:“岳父大人, 我娘子境况如何?”
林东华握着女儿的手腕, 只觉得脉搏微弱,像冬夜里即将燃尽的残烛。他焦急万分地回应道,“她伤得很重,需要即刻用金疮药。”
陈秉玉着急了,往前迈了一步,大声吼道, “我是济州守备,虎威将军!挟持我家家眷, 罪加一等。你立时放人,还能留你一个全尸,否则……”
他身后的官兵齐齐张弓搭箭,雪亮的箭镞在阳光下闪烁着凛凛寒光,一排,两排……尽数指向对面的船。弓弦绷紧时发出的细微“吱嘎”声, 隔着水面,竟也隐约可闻。
在这般威压之下, 清河帮众人面面相觑,却无人投降。反而有几人接连拔刀,将林家父女团团围住。何长青顺势退到人群后面, 脸上浮起一抹扭曲的笑容:“济州军备?好大的官威啊。反正都是死,给我全尸?我如今要这老朽的皮囊,又有何用。一命抵一命,倒也痛快!”
陈秉玉将牙关咬得咯咯作响:“亡命之徒,冥顽不灵!我数三声,放开他们——一!”
“二”字尚未出口,陈秉正忽然抬手——不是下令进攻,而是做了个“且慢”的手势。
他低声道:“大哥,风高浪急,船只摇晃。你肩膀上有新伤,若不能一箭命中,只怕这帮亡命徒真要拼个鱼死网破。”
陈秉玉眉头紧锁,虽心有不甘,却无从辩驳。他率先将弓弦缓缓垂下,随即向部下投去一道凌厉的目光,挥手示意众人收箭。
陈秉正走到甲板最前方,离对方船只仅数十步之遥。他提了一口气,高声道:“何帮主,你想要什么条件,都可以谈。唯独有一样,先要救治我娘子。”
何长青并不答话。陈秉正的声音陡然扬起,语调却更加温和,“我娘子并不是富贵人家出身,各位大概都听说过,我岳父是镖师,我娘子从小习武,与清河帮的各位本就是同行。她对我说起过,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不曾漏了一天,练的是硬桥硬马硬功夫。扎马步,打沙袋,破了结痂还要接着练。等出师走镖,更是一寸一寸用脚底板趟出血路,磨出的血泡破了一层又一层,只能用猪油裹着疗伤。荒庙住过,通铺睡过,没吃没喝的日子也有过……”
他说得极为恳切,一众镖师无不动容。何长青喝道:“陈大人,这在座的人,哪里没吃过这样的苦。”
“正因为镖师是个苦行当,所以才要同行互相扶助,彼此遮风挡雨。即便是中途不幸殒命,同行也会送他的妻儿回乡,这也是江湖上不成文的规矩。”陈秉正说道,“我娘子是镖师,又是镖师的女儿,跟诸位都是兄弟姐妹相称。今日,便不要说她是官员家眷,只当是同行亲属,手下留情帮上一把,救她一命,我替娘子拜谢了。”
他身体微微前倾,双手在胸前合抱,行了一个标准的拱手礼,神态极为恭敬。镖师们一个个都怔住了,不自觉地放下了手中的刀,向着何长青看去。
何长青看见自己属下的神情,知道若执意不给林凤君伤药,只怕要犯了众怒,只得从怀里掏出一个盒子,取出两枚黑黝黝的伤药,掷给林东华。
林东华使了一个探云手,将伤药捞入掌心,确认是金疮药无误,才小心掰开一点,想喂入女儿口中。可林凤君唇齿紧闭,已难以下咽。
林东华焦急地环顾四周,无声地求助。江原上前一步,解下腰间水囊,默默递到他手中。
何长青冷眼旁观,一言不发。
就着清水,林凤君终于将药咽了下去。陈秉正适时开口:“何帮主大仁大义,秉正佩服。”
何长青沉默片刻,目光如炬:“你能做主?”
“能。”陈秉正答得干脆,“为表诚意,我可到贵帮的船上去谈。”
一旁的陈秉玉脸色骤变,急忙拉住他的衣袖:“万万不可!若有埋伏,如何是好?”
“见机行事便是。”陈秉正淡然一笑,“凡是有所求,就有破绽。”
宁七跨步上前,带着哭腔:“先生,我随您同去,我去救师父、师兄、师姐……”
“听话,你就留在这船上。”陈秉正摸一摸宁七的头。
一块狭窄的木板伸过来,横跨在两船之间。陈秉正微微颔首,坦然踏了上去,江风吹起他的衣襟,呼啦啦乱响。
陈秉正径直走到林凤君身前,弯下腰去,是凝神细看她的面色。
“还疼不疼?”他低声问,声音比刚才柔软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