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夜晚(第11/13页)
我抬起眼睛。第一次,我承认了事实。
“我放弃了,”我小声说。
“不要放弃,”妈妈小声回答我。
我埋着头。说出这样的话来,我不再感到羞耻。我的头埋在了妈妈的臂膀里,她的手抱着我的脖子。我们就这样互相依偎着,虽然只是一小会儿。我很难用语言向你描述我从中所得到的安慰。我只能说,现在我说起这事,还是希望能够回到那一刻。
“你死的时候,我没在你身旁,”最后,我轻声说。
“你有事情要做。”
“我撒谎了。这是我撒过的最糟糕的谎……我不是去工作的。我是去打球的……一场愚蠢的比赛……我是那么想要讨好……”
“你爸爸。”
她轻轻点点头。
我意识到妈妈早就知道这一切了。
房间的另一边,那个意大利女人把浴袍的带子拉拉紧。房间里,我们三个人的组合,是多么奇怪。在人生的某一阶段,我们都希望得到同一个男人的爱。我似乎还能够听到爸爸问我的声音,他逼我做出一个选择:妈妈的好宝贝,还是爸爸的乖儿子,查理?你想成为哪一个?
“我做了一个错误的选择,”我轻声道。
妈妈摇了摇头。
“一个孩子不应该面对那样的选择。”
*
此时,那个意大利女人站了起来。她擦了擦眼睛,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形象。她把手放在桌子边,把两样东西推在了一处。我妈妈示意我向前走几步,好看清她刚才看的是什么。
一个是张照片,照片上是一个戴着毕业帽的青年男子。我想那应该是她的儿子。
另一件东西,是我的棒球卡。
她抬起头看着镜子,好像透过镜子看到了我们。镜子里是我们三个人,框起来像个奇怪的家庭。就在那个唯一的,也是仅有的一刻,我肯定她看见了我。
“Perdonare[7],”那个妇人喃喃地说。
周围的一切都消失了。
故事讲完了
你有没有试过把你人生最初的记忆分离出来?我最初的记忆是我三岁的时候。那时是夏天。附近公园有一个嘉年华活动。公园里有气球和棉花糖。有一群刚刚参加完拔河比赛的男人,在饮水机前排起了长队。
我肯定是渴了,因为妈妈两只手托在我的胳肢窝下,把我举起来,走到队伍前面。我记得她就这么插进了队伍里,挤进那些流着汗、光着上身的男人堆里。我还记得她用手肘挤开压到我胸前的一个男人的胳膊,用另一只手拧开水龙头。她对着我耳朵轻声说:“喝水吧,查理。”我俯身向前,脚晃在半空中,哗啦啦喝下几口水,那些男人就等着我们。现在,我还能记起她把胳膊环绕着我的感觉。我还能看到水汩汩地从龙头里涌出来。这就是我人生最初的记忆,她和我,我们两个人的世界。
此时,和妈妈在一起的最后一天就要结束了,同样的事情好像又发生了。我感觉我的身体摔坏了。我几乎不能够动弹。但她的手臂环绕着我,我再一次感觉她抱起了我,空气划过我的脸庞。我看到的只是黑暗,好像我们在一个长长的黑幕布后飞行。突然间,黑幕布拉开了,我的眼前出现了星星。成千上百的星星。她放下我,让我躺在湿漉漉的草地上,把我受伤的灵魂还给这个世界。
“妈妈……”我的喉咙干巴巴的,说不出完整的句子来。“那个女人?……她说了什么?”
她轻轻把我的肩膀先放到地上。“原谅。”
“原谅她?……还是爸爸?”
我的头接触到了泥土。我感觉到血顺着我的太阳穴往下流。
“原谅自己,”她说。
我的身体像是被锁住了。我动不了我的胳膊和腿。我在滑向另一个世界。还有多少时间剩下给我?
“是的,”我喘着粗气说。
她困惑地看着我,不知道我指的是什么。
“是的,你是个好母亲。”
她用手遮住嘴,试图掩饰她的笑容,但她几乎要笑出声来了。
“活着,”她说。
“不,等等……”
“我爱你,查理。”
她挥手向我作别。我哭了。
“我要失去你了……”
她的脸在我上方漂浮起来。
“你是不会失去自己的母亲的,查理。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然后,一道强光让她踪影皆无。
“查尔斯·贝奈特。你能听见我吗?”
我的四肢一阵刺痛。
“现在,我们要把你搬到车上了。”
我想要抓住她,把她拉回来。
“你能听到我们吗,查尔斯?”
“我和我妈妈,”我含糊不清地说。
我感到前额被人轻轻吻了一口。
“我妈妈和我,”她纠正我说。
就这样,只剩下了我一个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