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空空如也的山间小道(第10/30页)

我出门来到站台上,那儿有一个工人正在用冲击钻挖凿柏油地面。对面轨道上,停靠着那列奥地利早班车,向北方向,准备发车。车厢通亮,干干净净,几乎空空的(这列车还没有被许多南斯拉夫人用于前往菲拉赫购物郊游,在后来的年代里才这样)。那些身着蓝色制服的铁路人员又是在机车头前等待着某个尚未上车的乘客,和那些奥地利边防官员一起——认不出来他们都是这样的官员,因为他们身着便装,穿着长袖衫,外套就搭在肩上。虽然我原地一动未动,可我一下子着急了。下决心吧!返回的愿望几乎不可抗拒,不仅要越过边界,而且要回到村子里,回到家里,回到房间里,回到床上,在那儿美美地睡一觉。可首先想到的安慰,是在机车头侧面可以看见的那个语言,我那熟悉的、与生俱来的德语,无论是在“Heimatbahnhof”这个字眼里,还是——因为不是意义,而只是文字图像说了算——在带着“Arbeitsrichtung”图标的箭头里。8

我是多么犹豫不决啊!我想像着站错了地。在冲击钻头撞击的地方,沥青地面上的裂块四处飞溅,就像你走在一摊结了冰的水上时一样,有一块直飞到我的鞋后跟下。我被这砰砰的撞击声震动了,低头望着地面,在这灰色的沥青路上又发现了那样的盲窗,同样作为那个如此友好的、不用着急的符号。难道我不是对自己这个“世界王国”要求太多了吗?我到底是什么人呢?面对这沥青路,我永远认识到了我是谁:一个外来人,一个外国人,一个在这儿也许要寻找点什么,可什么都不能说的人。我没有权利要求所谓的人的尊严,像在家,在国内一样。而伴随着这个认识,我觉得不光是静下心来了,而更多是——处之泰然的状态。

那列奥地利火车发车了。那个列车员不是在疑惑地望着我吗?车站变得明亮和空旷。那些突然落在我脚前沥青路上的麻雀已经飞走了。它们片刻前还卧在一堆林肯山村的灌木丛里呢。轨道碎石上那片椭圆形车前草叶也是从那边飘过来的,一个所谓的花园逃兵。我迈着大步,走进售票厅,买了一张车票,仿佛我就是决断的化身。我又迈着大步,穿过地下通道,直奔最后一个站台而去,就像一个终于明白了他不再只是为自己一个做事的人。我匆匆地在井边洗把脸,一下子就跳上开往西北方向的火车。看样子,仿佛我以此结束了这越过边境的郊游,现在才开始真正旅行了。上了火车,刚一坐到靠窗的位子上,就立刻进入了梦乡。——而我今天一想到这位成长的年轻人,连同脚底下掘开的沥青,那么他也许之所以会获得一个图像,是因为他正好面临着跌倒的危险。就像有些事物,由于它们在最后的关头免遭了坠落的命运,因此在颤抖的双手中成为自由观察的对象,这时才会让你刻骨铭心。

后来几天,我是在波希斯卡这个地方(“沃凯因”)度过的,拜读了哥哥的那两本书。每当我乘车前往那儿时,总是睁着眼睛,怕耽搁了下车。我始终望着立在草地上那细长的、被人称为“干草晒架”的木支架:两根打入地里的木桩(今天也许是水泥做的),之间平行架着许多横杆,顶端盖着木板,每年第一茬收割的草就晾晒在架上。那些割下来的草里夹带着春天的鲜花,灰色的草堆上闪现着星星点点的色彩。横杆超出了木桩,有点像捆在一起的路牌,共同指着一个方向。看样子,仿佛火车就是跟着这一个紧接着一个、从峡谷到峡谷越来越厉害地向西转弯的箭头群行驶。在我的梦乡中,道轨两边的晒草架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承载装置,借助它,旅客们不用花时间就被送到目的地了。

我不再在露天里过夜了,而是住在这个地区中心一家旅店里,叫波希斯卡-毕斯特里卡或者沃凯因-菲斯特里兹。我看到房间价格实惠,数了数自己的钱,就决定住下了。靠着那位老师的接济,靠着给人家补习功课,再加上一篇“自己撰写”的文章上了报纸(“那是你自己撰写的吗?”一个旁座的同学摇着头这样问道)。事后我也想了想,跟他们一起去希腊,这也不是我没能力办得到的事。

然而,正好是这一篇发表的东西,妨碍了我一起去旅行,远远超过了缺钱。那是一个故事,其中描写了一个小伙子,他在一户人家院子里修自行车。这个过程写得很细腻,包括阳光、风、飒飒的树声,雨季开始,到结尾时,主人公听到一声喊叫,便冲进屋里,在空荡荡的房间地上,发现了父亲或母亲——我记不起来了——睁着挤得满满的、最后的瞬间还映现出外部世界的眼睛。当然,跟这样的内容根本不相干。惟独我“写作”了这个事实,使得同学们疏远我了。虽然他们之中有几个人在一个剧组里演戏,然而却有一个写作了,而且凭着这个东西“成了公众人物”,这至少让人很诧异。而且那个女朋友连故事看都没看,几乎连扉页上的题目和作者名也没有瞥上一眼,就投来了一种奇怪的、拒绝的目光。看完以后,这目光转化为一种由不理解、同情、诧异,首先是畏惧错综交织的神色,这让我很伤心。后来,我一再不由自主地想起,当时,我想要把她拉到跟前,可她的脖梗子却挺得僵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