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丈夫(第5/7页)
克里斯廷回到房间,坐在破躺椅上。相比那张戳人的沙发,她还是更喜欢这把椅子。汗渐渐止了,头晕也好了些。但忧伤依旧。一定是我的想象造就了这个世界,她想。好人并不会如此。
原本不该这样的。她本不想这样。从枫林谷回来的火车上,她仔细计划好了她的态度,她的举止。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因为她一回来就是一场庆祝会,庆祝一切:她的生日,毕业,新房子。她决心对留心客客气气的,做出主人的样子,但要很礼貌,就像在枫林谷学到的那样。她是怎么或者为什么忍不住卖弄起语法来,她自己也不记得了。她记得最清楚的是爷爷打了留心,还有她心中涌起的无穷喜悦—看到他难得站在孙女一边对抗妻子,做出姿态表明什么才是他赞许的行为。只剩下他们三个,三个真正的柯西家的人,他们坐着大轿车离开,身份不配的那个消失得无影无踪,这想法让克里斯廷的快乐强烈而深沉。
她和梅回去时,发现她的房间里冒起了烟。她们尖叫着跑进房子,上了楼,看见L正在把一袋二十磅的白糖撒在烧黑了的床单上。用糖覆盖罪恶。
这一次要走的又是克里斯廷,而不是留心。柯西爷爷突然间离开酒店的派对,不知去了哪里。母女俩又害怕又生气,直到凌晨三点都没睡,然后他回来了,狗一样赤着脚,手里拿着鞋子。他并没有找到留心,然后把她扔回她原来的地方。他在大笑。
“她要杀了我们。”梅吐出蛇一般的声音。
“床上没有人嘛。”他说,还是笑个不停。
“今天是没人!那明天呢?”
“我会和她谈谈。”
“谈谈?谈谈?比尔,求你了!”梅哀求道。
“冷静点,梅。我说了我来处理。”他转身走开,仿佛谈话已经结束,他需要去休息了。梅碰碰他的胳膊。
“克里斯廷怎么办?这样她没法在这儿住下去。太危险了。”
“不会再发生了。”他说,强调着“不会”。
“她太危险了,比尔。你知道的。”
他看着梅,看了简直有一个世纪,然后点了点头。“可能吧。”然后他摸了摸胡子说,“有什么地方可以让她待上一两个星期吗?”
“留心吗?”
“不是,”他有点惊讶地说,然后皱了皱眉头,“克里斯廷。”
“但是,是留心点的火。是她的错啊。为什么让克里斯廷走?”
“我娶的不是克里斯廷。我娶的是留心。而且就离开一小段时间。等事情解决。”
就这样,克里斯廷要被打发走,送到一个同学家里。待一两个星期。“去度假。”他们会告诉别人,不管有没有人相信。克里斯廷会打电话,梅会来接,在电话里做出安排。
穿着镶着莱茵石的电影明星般的礼服站在那里,克里斯廷已经打定了主意。他甚至没有看她一眼。他还在笑。他那个小贱婆娘想要杀死她——差不多了——说不定哪天就成功了那时候他是不是也会笑他会不会终于看一眼他烧焦了的亲骨肉是不是就像处理一张客人拒付的支票或者一个无故缺席的乐手或者和缺斤少两的威士忌销售员吵架一样?别了,什么去同学家住。别了,疯子们。把鞋子穿起来吧,老头子,好好看我一眼,因为你再也不会见到我了。
你总是想着死亡,我对她说。不,她说。死亡总是想着我。其实她对死亡一无所知。她以为死亡就是上天堂或者下地狱。她从没想过天堂和地狱之间也许并没有什么区别。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只是你得独自一人。但梅就是这样解释她为什么要汇聚和收藏,为什么要储存和偷窃的。死亡想撬开门,她得用她的全部狡猾去抵挡。她女儿是那条松脱的铰链,这弱点可以让一切功亏一篑。不仅要保护克里斯廷远离那闯进门来夺走她父亲的死亡,还要保护她远离那生不如死的贫穷,那种黑人特有的梅最熟悉的贫穷。无家可归,乞讨,基督教信仰要他们永远为一盘玉米粥而心存感激。除了反对白人的浪潮之外,没有什么让她更害怕的。她总是说,柯西先生的家族曾经是安静富足的奴隶和节俭的自由民,每一代都增加了前一代留下的遗产。独立承包商,她这么称呼他们。鞋匠,裁缝,木匠,小五金商,铁匠,不拿钱的劳工,还有努力改进技术的手艺人,专门为那些能给他们礼物和小费的富人干活。做木匠的做出了高档钢琴,小五金商卖货给当地大学的实验室。铁匠带着手艺来到一个马场,先让自己受到信赖,然后不可或缺,然后带来利润。这样,当他提出除了食宿,他也要工资时,雇主就同意了。一点点地,故事继续着,他们积攒和守护着为子孙所挣的钱,给后代以建议,也教育后代做得更好。但他们一直保持低调,不自夸,不顶嘴,只是拍着白人的马屁,和他们保持紧密关系。总之,这就是那个感人的故事。这故事本来是别人的,被她和柯西先生归到了自己头上。他其实知道真相,但梅相信他所说的,因此穿的不是裙装而是男士短裤的留心在她看来就是这一切的终结——像一只从门外飞进来的苍蝇,对着食物嗡嗡叫,倘若停在克里斯廷身上,会用垃圾堆的味道玷污她。她忍受着两个小姑娘的友谊,直到柯西先生也插手进来。这样她就得赶紧想办法了。假如留心和克里斯廷有心要做朋友,以姐妹相处,只是因为一个老不正经的有了兴致,那么梅阻止了她们。就算不能拍死苍蝇,她还能扯下苍蝇的翅膀,在空气中喷上杀虫剂让它窒息—或者让女儿成为自己的同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