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第5/5页)

她轻声笑着,他马上明白了她又想起了他初次遇到她的那天和当时说的那些最蠢的见面话。

天逐渐黑下来了,夜幕渐浓,笼罩在他们周围。奶娃的手从她胸部滑到腹部,看看她可能受伤的地方。“派拉特?你没什么事吧?”他无法让她睁眼。托着她头的两只手汗如泉涌。“派拉特?”

她叹息一声。“替我照看一下丽巴。”接着又说,“我要是再多结识一些人多好啊。我会爱他们大家的。要是我认识的人再多些,我也就可以爱得更多了。”

奶娃弯下身凑近她的脸看去,看见他手上沾满了黑乎乎的东西。不是汗,而是从她脖子上涌出的血流到了他捧着的手上。他用手指用力抵住她的皮肤,似是要强使生命从逸出的地方回到她身上。但这只能使它流得更快。他发狂地想到止血绷带,甚至还能听到他自己撕绷带的声音。他挪动了一下身体,正要把她放倒来好好包扎一下她的伤口,这时她又说话了。

“唱,”她说,“唱点什么给我听。”

奶娃不会唱什么歌,也没有动听的歌喉,但他不能不顾她声音中的那种急切渴望。他为这位女士用没有丝毫旋律的调子说着歌词。“售糖女不要把我丢在这里/棉花球铃会把我窒息/售糖女不要把我丢在这里/巴克拉的胳膊会把我扼起。”血已经不再一股股地往外冒了,她嘴里有一种黑色的冒泡的东西。然后她动了动头,想盯着他肩后的什么东西,他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她已死了。即使这时,他仍无法遏止那老掉牙的词句从他嘴里流出,而且越说越响,似乎光靠音量就能将她唤醒。他唤醒的只是一群鸟,扑腾起翅膀飞到空中。奶娃把她的头放到石头上。有两只鸟绕着他们盘旋。其中一只一头扎进新坟,喙上叼起一个亮闪闪的东西,然后飞走了。

如今他明白了他为什么这么爱她。无需离开地面,她就能飞了。“会有另外一个人和你一样的,”他对她低声说,“一定会有至少一个女人和你一样。”

就在他俯身跪在她身旁时,他知道不会再错了;他知道在他站起来的瞬间,吉他会开枪打飞他的脑袋。他站起了身子。

“吉他!”他喊着。

他,他,他,群山呼应着。

“这里,兄弟!你看得见我吗?”奶娃用一只手拢住嘴,另一只手在头上挥着,“我在这儿哪!”

哪,哪,哪,哪,岩石回响着。

“你要我吗?嗯?你想要我的命?”

命,命,命,命。

吉他站在另一块平顶岩石的边上,只有夜幕做他的隐蔽,他在他的枪筒上方微笑着。“我的伙计,”他自言自语地说,“我的老伙计。”他把枪放到地上站了起来。

奶娃不再挥手,而是眯起眼睛看着。他勉强在黑暗中依稀辨出吉他的头部和肩部。“你想要我的命吗?”奶娃这时已经不喊了。“你要吗?拿去吧。”他没有抹掉泪水,没有作一次深呼吸,甚至都没有弯一下膝盖——就这样跳了出去。他像北极星那样明亮、那样轻快地朝吉他盘旋过去,他们两人谁的魂灵会在自己兄弟的怀抱中被杀死是无所谓的。因为如今他悟出了沙理玛所懂得的道理:如果你把自己交给空气,你就能驾驭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