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11/17页)

吉迪昂熬过了羞辱的日子:原本确定为一个季度、后来延长到了三年的骑士岛的工作总算对他有所帮助,何况,家人对他的冷嘲热讽与在美国移民生活中所受到的侮辱——那是美国公民身份也改变不了的—相比,实在算不了什么。同样,一想起自己能够死在种着咖啡树的山上而不是弃尸于孤独的异国他乡,他就会感到异常欣慰,任何怨恨和气愤都会立即烟消云散。他和特蕾丝不同。她的怨恨复杂而激烈,她甚至拒绝和美国黑人讲话,更不承认在她的世界里有美国白人存在。为了表现这种心情,她相信只能不理睬他们(或者说是在他们看她时不正眼瞧他们)。因此当他们和她说话时,她总是转过脸去,目光(不对着她干的活时)则朝向地平线——那如果是她的生活所依,她原本也是看不见的。别人认为她心不在焉,其实那倒是她注意力集中的一个奇迹。

“嘘,特蕾丝,”吉迪昂说,“他们在那屋里听得见你说话。别在脑子里编你的故事了。我得走了。”他站起身,揉着被按痛的肩头,“不过你编的故事里忘了一件事。一件重要的事。我说的是我看见他在那房子里,一点也不躲躲藏藏的。公开的。明白吗?现在住在里边的是五个人,不是三个人。有两个是白人,他们才是对一切做主的。你编故事幻想谁怎么看待谁、谁怎么想的时候忘了白人老板。他们对这种事是怎么想的?这个人爱谁,这个人恨谁,领结做什么,砍刀辫子不做什么,全都不重要,可是你得想明白那两个白人,他们是怎么看这件事的。”他拍了拍她的肩胛骨就走了,留下她坐在那里,舌头上还有没说完的故事。

特蕾丝拔下了电炉插销,把最后一条比利·希拉斯牌毛巾扔进烘干机。然后把所有的白衬衫和制服放进洗衣机。一次放进的东西太多,挤得太满,可是由于和吉迪昂闲扯耽搁了时间,只好这样凑合了。她又坐到椅子上,动手搅着那个系领结的丈夫的黑色短袜。

她想,这倒是真的。她忘了那两个美国白人了。怎样才能把他们塞进故事里呢?她想象不出来,她的故事里其他人都被定好位了:那个吃巧克力的男人是个情人,那个屁股紧紧的小妖精把他迷住了;其他两个是传统的抱反对态度的家长。她明白这些,但现在她得对那个又高又瘦的美国人有点了解,那人整天待在花房里,她从来没看清过他,当然更没跟他说过话。还有他那个夕阳色头发和奶白色皮肤的太太。他们俩在想什么?这时她才意识到,她始终没觉得他们有思想。啊,嗯,是啊,她知道,他们会说会笑,也会生老病死。但她从来没把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和任何情感联系起来。她想到了她的神父,那些店主,那些警察,阿尔玛谈到的那些教师,那天家庭女教师跑掉后她照看的两个法国小女孩,还有她用她那有魔法的双乳喂养过的几百个法国婴儿。他们心里都在想什么?心里。

特蕾丝对这个问题感到十分气恼,但不解决又没法把故事继续下去。“这又有什么不同,”她自言自语,“我不知道他们会怎么看他,可是我完全清楚他们会怎么对他。杀了他。杀掉那个吃巧克力的黑人。把他杀了。啊,可怜的家伙。可怜啊,可怜的家伙。他死了,紧屁股最后也就倒了霉。太迟了,婊子——你发现他有多棒时已经太迟了。多么和气,多么好心眼。而你心中充满了懊悔,可惜太迟了,母牛,太迟太迟了;你现在再也得不到他了。你这个砍刀辫子,还有你这个领结,你们以为他一死就万事大吉了,不!你们也会倒霉的,因为紧屁股伤心透顶,会为他过早死去而埋怨你们,恨你们一辈子。所以你们该收拾好一切回美国去,在吃你们的大红苹果时噎死。”

幼海豹皮吸取着她皮肤上的湿气。吉丁闭上眼,想象自己正在沉入一团漆黑。她展开四肢躺在那毛皮上,紧紧地偎进去。那毛皮让她颤抖。她睁开眼,舔着它。她颤抖得更厉害了。昂丁说得对:这件大衣上有些令人恐惧的东西。不,不是恐惧,是诱惑。她又在上面蜷了一会儿,便起身准备再冲个澡,穿起衣服。钟表指着十二点半,她还得给索朗日打电话,写回信,还得陪玛格丽特。她需要抚慰。或许她们可以拿上水果和冷汤到下边的鱼塘或者更远点,上山到凉亭那儿去。由于玛格丽特不肯离开她的房间,她们已经错过了训练课和紧身健美操了。瓦莱里安整个午饭时间都会待在花房,他通常会吃一个烤土豆或者别的某种食品。只有昂丁和西德尼吃像样的午饭。他们俩一天三顿饭都要正经地吃,他们的饭和端到瓦莱里安餐桌上的完全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