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9/12页)
儿子看着啤酒。一想到没冰镇过的啤酒在空腹中那种感觉就不舒服。他谢绝了。
“你有病,伙计。不只是脑袋出了毛病。你怎么能让她走呢?”
“让她走?”儿子反问,还撇嘴笑了笑。放走一个你到处找了多年的女人,只因为她难对付吗?因为她有脾气,有能力,有自己的主意,还会还手吗?放走一个眉眼需要你端详,脸蛋足够你盯上一辈子的女人?放走一个不仅是女人,还是一种声音,是你想演奏的全部乐曲,包含着一个世界与存在方式的女人?放开那一切吗?“我不能,”他说,“我不能。”
吉迪昂大口喝着啤酒,两个人半天无语,直到特蕾丝回来,带那个女孩进了门。儿子一看到阿尔玛,就有一种眩晕的感觉袭来。他看着她头上的红棕色假发,血液流下了脑袋。事情全都混到了一起。他本已理顺了它们:糕饼女人们和六弦的班卓琴。然后他被景泰蓝和蜜色的生丝诱惑了,腐蚀了,他心甘情愿地要改变,要爱景泰蓝,要放弃糕饼女人们、五分钱点播的电影和埃罗本身,以及老旧金山人。因为她把他那一毛钱硬币还给了他,那枚漂亮的硬币,闪光的硬币,浪漫的一毛钱硬币,并且让他看到了那是种方式,真正的方式,不仅仅是一枚令人眼花缭乱的硬币,而是一枚货币,上面有植根于黄金和景泰蓝、屈辱和死亡的历史,因此,当那枚硬币没了价值而且根本不属于旧金山人时,他为什么还热爱他和他的一毛钱硬币呢?他认为德雷克和士兵和厄尔尼·保罗比叶卡捷琳娜女皇的耳环更珍贵,或者糕饼女人们身处险境,只有他能保护她们,让她们活下去,而他又在做什么呢?所以说他已经改变了,放弃了同族间的友爱,或者说他相信他放弃了,直到他看到阿尔玛·埃斯特干涸的血的颜色的假发。她甜美的面容和午夜般的肤色,被她头上干涸的血的颜色的一堆合成纤维嘲弄了,毁掉了。事情全都混到一起了。若是她像一束系腰带的九重葛,像只涂了唇膏的美洲豹幼崽,像个戴耳环的鳄梨似的站在那里,并让他摘掉那些多余的部分,他本可以解决这一切的。
“噢,宝贝儿宝贝儿宝贝儿宝贝儿。”他说着,走过去准备摘掉她的假发,准备举起它,撕成乱麻,再狠狠扔掉,让它离她那午夜般的皮肤和羚羊般的眼睛远远的。可是她却跳起来,大嚷着,双手紧紧抓着假发,按在头上保护着它。事情全都混到了一起。他不知道该作何感想。那种眩晕感更强烈了,在头脑里造成了鸣响。
吉迪昂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坐了下去。
“别管她了,”他说,“她愿意变成那副傻样,随她去吧。问问她那个美国姑娘的事吧。阿尔玛,告诉他。”
阿尔玛告诉了他,但她离他远远的,这样他的手就再也够不到她的头,也就没法剥夺她的红色假发了,那是她不得不自己买的,因为他失去了消息,既没给她寄,来时也没给她带,而这次他回来,其实是要找那个美国姑娘,那才是他爱恋难忘的人,她不是。他已经把她撇到脑后,而且忘记给她带她唯一要求的东西了。噢,她多好啊,她为他跑到店里,她还为美国黑人姑娘们打扫厕所,让她们在里面撒尿,收她们的小费,名字却不会被她们记住。可她还是不够好,因为这个吃巧克力的人当初特意弄清了她的名字,而后却把她忘了个一干二净。于是她告诉他,她在机场做清洁工,她看见那美国姑娘登上了一架开往巴黎的飞机,肩上挎着一个大行李袋,还搭着一件黑色皮大衣,一个黄头发、蓝眼睛、白皮肤的小伙子接了她,他们在卫生间外的走廊里笑啊,吻啊,笑啊,还手挽手地走上了飞机,在上飞机的整个过程中,她的头都靠在他的肩上。她看到了,儿子也看到了:那双黑貂的眼睛在贪婪地盯着蓝眼睛,那人的另一只手放在她那蜜色的生丝般滑润的膝盖的内侧。他没法再继续看那些画面,只能把思绪转移到不相干的事情上。那是谁呢?是瓦莱里安的儿子,圣诞节没露面的迈克尔之后又来接她了吗?是送她皮大衣的那个瑞克吗?是和她一起从纽约来到这岛上的某个人吗?或者是她在机场遇到的什么人?事情全都混到一起了,就好比他用光了笑弹,还踢了一个宪兵的裆部,不过有件事是一清二楚的,当他缠着浴巾向窗外看着那同一个人的背影时,他是清楚的:他当时并不想爱她,因为他失去她就没法活下去。可事情还是发生了,已经发生了,而且他身陷其中。被牢牢地粘住,挣扎着想要摆脱。
吉迪昂打断了他的问题。“你打算怎么办?”
“找到她。到巴黎去找到她。”他用手按着太阳穴,想止住耳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