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疲倦(第2/10页)
但是你,你并不是个持续性失眠者:你现在也想要叙述失眠者的世界图像或者疲倦的世界图像吗?
在从疲倦的世界图像经由失眠的世界图像的必然道路上,或者更准确地说,采用复数的方式:我要叙述各种疲倦的不同世界图像。——比如说当年有一种疲倦就让人害怕,那可能是和女人一起产生的。不,这种疲倦不是产生的,而是出现的,是一个物理过程;裂变。我也从未单独遭遇过它,而是每次出现时都有那个女人,仿佛它就像天气骤变一样,从外面,从大气层,从空间而来的。那时我们躺着、站着或坐着,刚刚我们两个人还很自然地在一起,突然就决绝分开了。这样的时刻一直都是一个令人害怕的时刻,有时甚至令人毛骨悚然,就像骤然跌落时一样:“停下来!不!不!”但是于事无补;两人已经不可阻挡地分开了,各自进入到自己疲倦的巅峰,不是我们的,而是我这里的和你那里的。也可能疲倦在这种情况下只是麻木和陌生的另一个称呼而已——但对于压迫环境的压力来说,它算是符合事物的词语了。即使发生的地点可能只是个安装了空调的大型电影院:它变得既闷热又拥挤。座椅排成弧形。幕布已经泛黄褪色。当我们不经意间触碰了对方,每个人的手就都会像被可恶的电击震颤后分开了。“在那个……傍晚……一种灾难般的疲倦如晴天霹雳袭击了……阿波罗电影院。一对年轻人成了它的牺牲品,他们刚刚还肩并肩在一起,却被疲倦的冲击波弹射开。在这部所谓的谈情说爱的电影最后,互相再也不看一眼,再也不说一句话,就那么永远各走各的路了。”是的,这种制造分裂的疲倦分别给他们带来打击,使他们无力注视和无法开口;我恐怕永远都不能对她讲“我对你厌倦了”,甚至不能简单说出“厌倦!”这个词(或许是什么东西让我们从各自的痛苦深渊里解脱了,是共同的呼喊吧):这样的疲倦燃烧尽了我们的语言能力,我们的心灵。要是我们那时真的能走上分开的道路该多好!
不,那样的疲倦会让那些心照不宣的人必须在表面上待在一起,作为肉体。与此同时,便出现了这两个沉醉在疲倦魔鬼之中的人自己变得令人恐惧。
谁导致恐惧呢?
总是另一个人。那种方式的疲倦无法言表,始终必然如此,它迫使你采取暴力。它也许只是表现在眼神里,这眼神歪曲了另一个,并不仅仅作为人,而且是作为另一个性别:丑陋和可笑的女性或男性,带着这种已渗透到骨子里的女性步态,带着这种本性难移的男性做作。或者这种暴力隐蔽地发生在第三者身上,如同随手打死一只苍蝇,或者漫不经心地撕碎一朵花。也会出现人们自我折磨的情形:她去啃手指,而他去抓火焰;他用拳头打自己的脸,她就像个婴儿一样扑倒在地上,只是没有安全护垫。有时候,这样一个疲倦的人会突然袭击那个和他一起受到疲倦困扰的人,要把敌人(他或者她)赶跑,试着用结结巴巴的谩骂叫喊释放疲倦。这种成双成对的疲倦暴力毕竟还是摆脱疲倦的唯一出路;因为这样一来,通常至少会分道扬镳。或者疲倦让位于精疲力竭,在精疲力竭中人们终于可以重新喘口气,思考一下。然后一个人或许会回到另一个人身边,各自惊讶地盯着对方,还在为刚刚发生的事情吓得颤抖,难以理解。由此接着可能又会出现判若两人的打量,但却是用全新的眼光:“我们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在电影院里,在街上,在桥上?”(人们又找回了把它表达出来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在一起,或者年轻的男人为年轻的女人,或者反过来。)就这点而言,也许这种笼罩两个年轻人的疲倦甚至还意味着一种转变:开始无所谓的热恋状态变得严肃认真了。没人想要因为对方刚刚做过的事而指责他;取而代之的是,共同睁开双眼,为了在共同相处时,在“将要”走在一起成为夫妻时不依赖于各个人的局限性,一种局限性,人们以往称之为“原罪的作用”,而今却成了我不知道怎么来称谓的东西。要是两人能够如愿以偿地摆脱这种疲倦的话,那么他们就会在对疲倦的认识中,像两个永远摆脱了灾难的人一样,之后一生一世——但愿如此!——相思相守,这样的疲倦就不会再袭击他们了,但愿如此!然后他们幸福美满地生活在一起,直到另一些东西——相对那种疲倦,没有那么令人不解,那么令人恐惧,那么令人惊羡——出现在他们中间:日常事务,鸡毛蒜皮,习惯。
但是这种制造分离的疲倦难道只发生在男人和女人身上吗?而不会也发生在朋友之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