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3/5页)
罗卫星转到他的身后看看:“身上零件没少吧?”
袁清白撇撇嘴:“人没事,车完蛋了。今早4S店打电话来,车子全部修好要花三十万。”
“这么多?”罗想农吸口气。“还不如放弃呢。”
“保险公司会赔钱。”罗卫星很有经验的。
“赔个鸟!”一说这事,袁清白更加来气:“他们按普通修理厂的价格核算,零部件也按国产的算,至多只肯赔十五万,我自己得贴上一半的钱。”
罗想农笑话他:“这就是有钱人摆阔的好处。”
“老哥啊,我已经是痛不欲生了,你不能再踩我。”袁清白苦着脸,眼睛和鼻子都挤到了一起。
罗卫星倒是个细心的人,他问袁清白:“大清早往南京跑,赶着送礼去了?”
“岂止是送礼啊,送钱噢,摆平大麻烦噢。你猜是什么事?打死你都想不出来,有人在我的香肠里吃出了老鼠尾巴!”
“哦!”罗想农和罗卫星同时惊呼。
“怎么可能呢?食品卫生法我不懂吗?食品安全的利害关系我不懂吗?我恨不能天天拎着工人的耳朵讲,要注意,要小心,所以我的肉制品绝对没问题,这事是有人陷害,绝对是陷害!我都能猜得出谁干的!兔崽子眼红我的生意比他做得大。”
袁清白一口气说下来,恼火加上着急,竟然气喘吁吁,好像血压也升上来了,满脸泛出油红。
罗想农心惊胆战地制止他说下去:“这事还要冷静,想个最好的处理办法。”
“大不了这批香肠全部撤柜,我换个牌子再做!狗日的,想栽害我?”
袁小华甩着水淋淋的双手走出来,显然她在厨房里听到了父亲的话,她朝袁清白一跺脚:“你有没有脑子啊?做得好好的品牌说换就换?你知道现在打一个广告要多少钱吗?吓死你!”
“多少钱?我倾家荡产能不能做得起?”袁清白拿眼睛瞪着她。
袁小华朝他一白眼:“你就是个疯子!我不跟你说了。”转身回厨房间。
罗想农想了想:“我有个学生,刚考上省质监局的厅干,晚上我给他家里打个电话,看这事该怎么处理。”
袁清白的情绪上得快,下得也快,一听这话马上咧了嘴:“那好那好,无论如何你得找到他,这事也就是质监局的一句话。”
罗想农心里说,怕是没这么容易。他试探着问袁清白,还有没有心思遛遛腿,带他们到杨云的墓穴地去看看?袁清白说,有哇,怎么没有?生意上的事都有大哥帮忙解决了,杨姨的事他还不该多跑腿?他当即要发动那辆车门都关不严实的桑塔纳。罗想农摆手说,不必,就走着去,走着才能认下路。
一九九九年,罗家园去世时,罗想农在南京青龙山公墓给他的父母买了个“双穴”。讲迷信的人说,那是南京的一块风水宝地,前靠湖,后倚山,成排的花岗岩墓碑沿山坡逶迤而上,中间是一行行栽种整齐的苍松翠柏,附近有方便扫墓的停车场,有专业出售鲜花香烛的小摊点,还有偷着卖纸钱祭品的游荡商贩。逢到清明节,公墓周围的几条马路上人山车海,人们带着一家老小,带着干粮水果,甚至带着小孩子玩的风筝和抖嗡,神情不像是扫墓,倒像是春游。
罗想农对杨云说,你看,爸爸住这儿,左邻右舍的多热闹!他的意思是:将来你也不必怕冷清。
当时母亲扬了扬眉毛,没有发表任何意见。罗想农就以为母亲是没有意见的。杨云对罗想农的态度就是这样:当她心里同意时,她嘴里不会把“同意”两个字说出来,她要熬着他,熬到他心里发虚,对自己所做的事情产生疑问,自信全无。
几乎是从一条游动的精虫开始,母亲对儿子的怨怼从无止息。
出了镇,袁清白没有往北边的大路走,而是拐上了一条芦苇丛生的砂石路。路面想是许久不走人了,被杂草蚕食得东露一块西露一块,大坑套着小坑,时而还有拇指粗的芦根裸出路面,蟒蛇般盘虬着,稍不留神会绊人一个大跟头。罗想农依稀记得,七十年代,这是良种场里通往育种试验田的路,有一年乔六月偷偷在试验田边种了几窝“华东26号”花皮瓜,那种西瓜的皮特别薄,成熟后几乎是一碰就爆裂,所以乔麦子经常把罗家两兄弟带到田边去,酷暑中摘片瓜叶顶在脑袋上,蹲在瓜地里,挑那瓜纹深重的,一拳砸开,每人捧一块,呼哧呼哧地啃。
罗想农问袁清白:“镇上这些年走了不少老人吧?怎么往公墓的路也不修一修?”
袁清白回答:“我们不是去公墓。”
走在路边、随手折了两根芦苇叶在手里甩打着的罗卫星停住脚:“拜托别弄得神神秘秘好不好?”
袁清白一摊手:“就冲我身上这堆肉,我走路容易吗?我会陪你们走着玩?杨姨她老人家就是喜欢个僻静处。当初买地时我也劝过她,她不听,我能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