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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那是谁求他帮我的呢?是你吗,罗伯特?又是逼人向善?”

“不,路德维希。不是我,是世上流亡者最温柔敦厚的主心骨——杰西·施泰因。”

“杰西?她也在这儿?谁把她带到这边来的?”

希尔施笑了。“她自己,路德维希。而且完全单枪匹马,还极为舒适,甚至可以说是奢侈。她到美国来,就像当年福尔贝格去西班牙那样。你在这儿还会碰到更多的熟人,甚至就在劳施旅馆中。毕竟大家没有全死绝或被捕。”

两年前福尔贝格曾在法国与西班牙边境滞留数周,他既没有弄到法国的出境签证,也没有搞到西班牙的入境签证。当其他流亡者沿着比利牛斯山脉的秘密小道翻越国境时,不善攀岩的福尔贝格绝望之下只好租了一辆老掉牙的劳斯莱斯,那辆车的汽油大概还够行驶三十公里,他们沿公路主干道直接驶向西班牙。车主充当司机,他把自己一套最好的、挂满军功章的西服借给了福尔贝格,这位悠闲自得地坐在后座上,骄傲地炫耀着财富与军功。不出所料,没有一位海关人员向劳斯莱斯的“车主”索要签证。相反,他们一窝蜂地挤在发动机旁,听福尔贝格和蔼可亲地给他们讲解发动机的特点。

“难道杰西·施泰因也是开劳斯莱斯车来纽约的?”我问。

“不,路德维希。但她是战前乘最后一班‘玛丽王后’号轮船来的。她到达时,签证的有效期还有两天,后来延长了六个月,以后每六个月延长一次。”

我突然屏息凝神盯着希尔施。“真有这种事吗,罗伯特?”我问。“签证在这儿可以延期?旅游签证也可以吗?”

“只有旅游签证才可以,其他签证不需要延长,就是那些所谓真正的限额入境签证,持有这种签证有望在五年后获得国籍。而且一下就能先拿到今后十年或二十年的签证!有了限额入境签证甚至可以打工,旅游签证是不允许打工的。你的签证有效期是多长时间?”

“八周。你真相信可以延期吗?”

“为什么不可以?莱文和沃森相当能干。”

我在椅子上往后一靠,突然如释重负。这是多年以来头一回觉得轻松,希尔施看着我笑了。“今晚我们得庆祝你以流亡身份进入了市民生活阶段,”他说,“咱们出去吃一顿。苦路的时代已经结束了,路德维希。”

“只到明天,”我说,“明天起我得去找打工机会,这样马上就又违法了。纽约监狱的条件怎么样?”

“民主,有些还配备有收音机。要是碰上没有的,我给你送一台过去。”

“美国也有拘留营吗?”

“有,但不同之处在于那里关的主要是纳粹嫌疑犯。”

“这转折可够大的!”我站起身。“我们去哪儿吃饭呢?去一家美国药房?今天中午我就在一家药房吃的,很好。那儿供应避孕套和四十二种冰激凌。”

希尔施乐了。“那是家兼营快餐的杂货店。不去那儿,我们今天去别的地方。”

他锁上店铺的门。“这家店是你的吗?”我问。

他摇摇头。“我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店员,”他突然苦涩地说,“一个从早忙到晚的无聊的售货员。谁曾想到会是这种下场!”

我没搭茬。我要是能当上售货员就知足了。我们走到街上,一抹淡淡的晚霞无助地挂在楼宇间,似乎它是冰冷的,而且不属于这里。晴朗的天空中有两架飞机嗡嗡飞过,没人为此分心,没人往门洞里躲,也没有人就地卧倒。双排的路灯亮了起来,楼房上的霓虹灯广告瞬息万变,就像五彩猴子在爬上爬下。欧洲这个钟点已经到处一片漆黑,如同在矿井深处。“此地真的无战事。”我说。

“没有,”希尔施回复道,“此地无战事。没有废墟,没有危险,没有轰炸,你指的是这些吧?”他笑了。“没有危险,取而代之的则是无所事事的等待导致的彻底绝望。”

我凝神望着他,他的脸又变得让人捉摸不透了。“我想,这我能忍受相当长的时间。”我说。

我们拐进一条马路,它被红黄绿三色的交通信号灯照得很亮。“我们去一家海鲜馆,”希尔施说,“你还记得我们是什么时候最后一次在法国一起吃过鱼吗?”

我笑了。“这我还记得一清二楚。是在马赛,我们在老港口附近的巴索餐厅吃的。我点的是海产什烩配番红花,你要的是虾仁沙拉。是你请的我,也是咱们一起吃的最后一顿饭。可惜没吃完,我们发现餐厅里有警察,就溜之大吉了。”

希尔施点了点头。“这回你可以放心吃完,路德维希。再也不会遇到生死攸关的事了。”

“谢天谢地!”

我们站在一家灯火通明的餐馆前。两个大橱窗里摆着各种鱼和别的海鲜,它们被放在一大堆细碎的冰块上。一大排翻着白眼的鱼银光闪闪;虾则呈粉红色,已经煮熟了;但大龙虾们还活着,它们看上去就像穿黑色盔甲的古代骑士。一开始我们没看见,后来才发现它们的触角和眼睛,眼睛像纽扣一样向外凸出并会转动。它们盯着人看,爬几下,再盯着人看,像大剪刀一样的巨螯缓慢地活动着。人们把木钉敲入它们的关节,这样它们就不能用巨螯截断同类的肢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