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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你说什么来着!”希尔施半恼火半惋惜地对我说。

“您让她睡吧,”玛丽亚·菲奥拉小声说,“现在我得走了。多谢款待!我平生第一次吃了一回饱饭,饱极了。晚安!”

我们来到街上。“他肯定想和他女朋友单独在一起。”她说。

“这我可说不准。这事对他来说并非那么简单。”

“她很漂亮。我喜欢漂亮的人。但有时这种人又令我伤感。”

“为什么?”

“因为他们不能永远漂亮,一切都是过眼烟云。”

“不能这么说,”我反驳道,“人性之恶就不变。但是如果一切都一成不变,那不是很可怕吗?单调乏味!缺少变化,同时也就没有了希望。”

“还有死亡,”玛丽亚·菲奥拉说,“这是人无法理解的,您不怕死吗?”

我望着她。多天真的问题啊,天真得令人感动!“我不知道,”我说,“也许并不怕死亡本身,而是怕其过程。这算不算怕,我也根本不清楚。但我会想尽一切办法去阻止死亡。”

“这我捉摸过,”她说,“我非常害怕死。怕死,怕变老,怕孤独。您不怕吗?”

我摇了摇头。这聊的都是什么呀!我想。人不该谈论死亡,这是十九世纪的一个话题,那时死亡是疾病的后果,而不是炸弹、大炮、政治以及大屠杀伦理造成的。“您的连衣裙真漂亮!”我说。

“这是夏季套装裙,曼波彻牌的。今晚借来试穿的,明天就得还。”玛丽亚笑了。“借的,跟我身上的所有其他东西一样。”

“这更诱人。谁愿意自己永远是那副老样子呢?世界为借者敞开。”

她飞快地扫了我一眼。“也为偷者敞开吗?”

“偷者的余地就要小一些了。他已经想占有,这就限制了他。”

“我们不想占有,对吗?”

“不想,”我说,“我们两人都不想这样。”

我们来到第二大道。同性恋者的林荫大道现在正热闹:各种颜色的哈巴狗蹲在排水沟旁,狗主人们手腕上的金手链闪闪发光。“一个人如果对一切都无所谓了,他的恐惧是不是就少了?”玛丽亚边问边躲避着两条正在吠叫的达克斯猎狗。

“反而更多,”我回复道,“那时剩下的就是恐惧了。”

“没有希望了,对吧?”

“不是,希望还有。人只要还有一口气就心怀希望,希望的幻灭要比人自身的死亡还困难。”

我们来到她的住处。她纤细且虚弱地站在门下,看上去让我觉得无懈可击。汽车的灯光掠过她的脸庞。“你不害怕,是吗?”她问。

“眼下不怕。”我说着一把将她揽入怀中。

回到旅馆我在冰箱前看到菲利克斯·奥布赖恩。我进来时轻手轻脚,他没有发现我。他面前放着盛有匈牙利红烩牛肉汤的大盖碗,手里拿着一把长柄勺正在十分投入地吃着,吃得满嘴流油,旁边还放着一瓶百威啤酒。

“祝您胃口好,菲利克斯!”我说。

他吓得扔掉了长柄勺。“遭天杀的!”他说。“真倒霉!”

他想开始解释。“人是软弱的,佐默先生,特别是夜深人静和倍感孤独的时候……”

我看到他没有动那瓶俄国伏特加,看来那警示的标签起了作用。“您接着吃吧,菲利克斯,”我说,“那儿还有点心。莳萝腌黄瓜也都消灭掉了吗?”

他点点头。“那好,那您就把所有剩下的东西全吃光吧。”我说。

菲利克斯那双潮乎乎的眼睛扫了开着门的冰箱一眼。“我可吃不下了。但如果您允许的话,我可以把剩下的给我们家人带回去。剩下的东西还不少呢。”

“我不反对。可那大盖碗得拿回来,那不是我的。得完好无损地拿回来,不许碰坏。”

“当然完好无损!您真是个基督徒,佐默先生,尽管您是个犹太人。”

我向自己的房间走去。恐惧,我想,恐惧有许多类型。我想到罗森塔尔和他那颠倒了的忠诚概念。夜里这概念就不会如此颠倒,而且它对我来说也不陌生。夜间一切两样,那时通行的法则与白昼不同。

我把从佐默那儿继承来的旧西服挂进衣柜里,把兜里的东西掏出来。这时我找到了流亡者扎尔的那封信,这封信我没有寄出:“人们怎会料到,他们会把妇女和儿童关进集中营呢!我应该留在你们身边,我为自己没有这么做感到由衷懊悔。最亲爱的露特,我经常梦见你,你总在哭泣……”

我小心翼翼地把信收了起来。楼下那个收垃圾的黑人开始唱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