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八年十月(第29/32页)

“小野先生?”

我问他有何贵干。他转过身,又朝院子里扫了一眼,然后微笑着抬头看我。

“一个有趣的地方。这里以前肯定是一座豪宅,属于一个大地主。”

“不错。”

“小野先生,我叫松田智众。实际上我们有过通信。我在冈田—武田协会工作。”

如今冈田—武田协会已经不存在了——是占领军的众多牺牲品之一——但你很可能听说过它,或至少听说过战前每年一次它举行的画展。那个时候,冈田—武田展览是本城绘画界和版画界涌现的艺术家们想要取得公众认可的主要渠道。这个展览名望很高,后来一些年里,本城的大多数一流画家都拿出自己的最新大作,跟那些新秀的作品放在一起展出。就在松田来拜访的那个下午的几个星期前,冈田—武田协会曾写信跟我谈到这个展览的事。

“您的回信勾起了我的好奇心,小野先生,”松田说,“所以我想登门拜访,弄清是怎么回事。”

我冷冷地看着他,说:“我相信我在回信里已经把话讲得很清楚了。不过,非常感谢您的来访。”

他眼睛周围隐约浮现出一点笑意。“小野先生,”他说,“在我看来,您正在放弃一个提升自己名望的重要机会。因此请您告诉我,您一再表示不愿跟我们发生关系,这是您本人的想法吗?还是您的老师替您做了这个决定?”

“我当然要征求老师的意见。我最近那封信里表达的决定是正确的,对此我深信不疑。非常感谢您拨冗来访,但是很遗憾,我现在正忙着,不能请您进来。就祝您一切顺利吧。”

“等一等,小野先生,”松田说,笑容里嘲讽的意味更明显了,“不瞒您说,我并不关心展览的事。有资格参展的人多得是。小野先生,我之所以上这儿来,是因为我想见见您。”

“是吗?真不敢当。”

“是的。我是想说,我看了您的作品很受触动。我相信您是很有天分的。”

“您过奖了。我无疑是多亏老师的精心调教。”

“那是那是。好了,小野先生,我们忘掉这个展览吧。请您理解,我并不是只在冈田—武田协会当一个办事员。我也是真正热爱艺术的。我也有我的信念和热情。每当发现某人具有令我兴奋的才华时,我就觉得一定要做点什么才好。我很愿意跟您交换一些想法,小野先生。这些想法您也许从未有过,而我慎重地认为,它们肯定对您作为一个艺术家的发展大有好处。我现在就不多占用您的时间了。请允许我至少留下我的名片吧。”

他从钱包里掏出名片,放在阳台的边缘,然后很快地鞠了一躬,转身离开。在院子里刚走到一半,他又转过身,大声对我说:“请认真考虑一下我的请求,小野先生。我只是希望跟您交换一些想法,仅此而已。”

那已经是近三十年前的事了,我们都还年轻,雄心勃勃。昨天,松田看上去判若两人。他身体欠佳,病病恹恹,原本帅气高傲的面孔如今也变了形,下巴耷拉着,好像跟脸的上半部脱了节。刚才前来应门的那个女人搀他进屋,扶他坐了下来。屋里只剩下了我们两个人时,松田看着我说:

“你倒好像还挺硬朗的。至于我嘛,你看得出来,自从上次见面之后,我是一天不如一天啊。”

我表达了同情,并说他看上去没有那么糟糕。

“别想骗我了,小野,”他笑着说,“我知道我是越来越不中用了。看来也没有什么办法了。我只能等着瞧,看我的身体是逐渐恢复呢,还是越来越糟。好了,别再说这些令人不快的话题了。你又能来看我真是令人惊喜。我们上次分手好像并不愉快。”

“是吗?我可并没有意识到我们吵架了。”

“当然没有。干吗要吵架呢?我很高兴你又来看我。从我们上次见面到现在,肯定有三年了。”

“我想是的。我不是故意躲着你。我一段时间以来一直想过来看你,但总是这个事那个事的……”

“当然当然,”他说,“你的事多。请你千万原谅我没能去参加美智子的葬礼。我本来想写信表达我的歉意的。事实上,我是几天以后才知道这件事的。后来,不用说了,我自己的身体……”

“当然,当然。其实,我相信铺张隆重的葬礼会让她感到不安。而且,她肯定知道你是一直牵挂着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