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八年十月(第9/32页)
“呀!呀!”
我注视了他一会儿,但一点也看不懂他演的是哪一出戏。他忽而重复骑马的动作,忽而又似乎跟无数看不见的敌人搏斗。他嘴里一直不出声地嘟囔着几句口号。我努力想听清,结果发现并没有具体的话语,只是用舌头打出声音。
他尽量不理睬我,但显然我的存在还是对他产生了抑制作用。有几次,似乎灵感突然离开了他,他动作做到一半就停住了,然后才又行动起来。过不了多久他就泄了气,一屁股坐在地板上。我不知道是不是应该鼓掌,后来决定不鼓了。
“很精彩,一郎。可是你告诉我,你演的是谁呢?”
“你猜,外公。”
“唔。是不是义经大人[1]?不是?那就是将校的武士?唔。是不是忍者?风的忍者。”
“外公完全猜错了。”
“那就告诉我吧,到底是谁呢?”
“独行侠!”
“什么?”
“独行侠!银马!”
“独行侠?是个牛仔吗?”
“银马!”一郎又开始骑马奔驰,这次嘴里还发出马嘶声。
我注视了外孙一会儿。“你怎么学会扮演牛仔的,一郎?”我终于问道,但他只顾骑马、嘶鸣。
“一郎,”我加重了语气,“等一等,听我说。扮演义经大人那样的角色才有趣呢,比这有趣得多。我告诉你为什么好吗?一郎,听外公说给你听。一郎,你听外公说呀,一郎!”
也许我不经意地提高了声音,只见他停下来望着我,脸上带着惊异的表情。我继续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叹了口气。
“对不起,一郎,我不应该打断你的。当然你想扮演谁就扮演谁,牛仔也行。你必须原谅你的外公。他刚才有点失态了。”
外孙还是瞪着我,我想他快要哭了,或者想跑出屋子。
“好了,一郎,你还是照你刚才的那样演吧。”
一郎还是继续瞪着我。然后他突然嚷了起来:“独行侠!银马!”又开始骑马狂奔。他脚跺得比刚才更凶,震得整个屋子都在发抖。我注视了他一会儿,然后伸手拿起了他的素描本。
前面四五页,一郎基本上算是浪费了。他的技巧倒不差,但是那些素描——电车和火车——刚画了一点就半途而废。一郎发现我在查看素描本,赶紧跑了过来。
“外公!谁让你看这些的?”他想把本子从我手里抢过去,但我不让他够到。
“好了,一郎,不要不讲道理。外公想看看你拿他送你的蜡笔做什么了。这是很公平的。”我放下素描本,打开第一张画。“很不错啊,一郎。唔。可是你知道吗,如果你愿意,可以画得更好呢。”
“不许外公看!”
外孙又想把素描本抢走,我不得不用胳膊挡开他的双手。
“外公!把我的本子还给我!”
“好了,一郎,别这样。让外公看看。来,一郎,把那边的那些蜡笔拿给我。把它们拿过来,我们一起画点儿东西。外公教你。”
这话产生了惊人的效果。外孙立刻就不再争夺,跑去把地板上的蜡笔都捡了起来。他回来时,态度完全变了——带有一种专注。他在我身边坐下,把蜡笔递给我,专心地注视着,不再说话。
我把素描本翻到新的一页,放在他面前的地板上。“让我先看你画,一郎。然后外公看看能不能帮你把它画得更好。你想画什么呢?”
外孙变得非常安静。他低头若有思索地看着空白的画纸,并没有动笔。
“你为什么不试着画画昨天看到的东西呢?”我建议道。“你第一次进城看见的东西?”
一郎继续看着素描本。然后他抬起头问道:“外公以前是个有名的画家吗?”
“有名的画家?”我笑了起来。“我想你可以这么说。这是你妈妈说的吗?”
“爸爸说你曾经是个有名的画家,后来不得不结束了。”
“我退休了,一郎。每个人到了一定的年纪都要退休的。年纪大了,应该休息休息了。”
“爸爸说你不得不结束,因为日本战败了。”
我又笑了起来,伸手拿过素描本。我一页页地往后翻,看我外孙画的电车,并把本子举远了端详。“到了一定的年纪,一郎,你就不想再干,想休息了。你爸爸到了我这个年纪,也会停止工作。有朝一日,你像我这样老了,也会想要休息的。好了”——我又翻到那页白纸,把本子重新放到他面前——“你想给我画什么呢,一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