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掉的小锡兵修复工厂(第11/12页)
古阿霞被吼声吓到,看到头顶上的床被掀翻了,八个人往旁边翻。然后,她看见帕吉鲁冲向门口,逆着哗啦啦涌来的人群,奋力朝墙角去,大木箱在那。帕吉鲁的速度越来越慢,卡在人堆。倒是大块头与吴天雄两人扭打的地方,人群闪躲。这给帕吉鲁灵感,他把两人朝大木箱推去,像是四两拨千斤,用滚动的巨石辗开道路般轻松多了。
大块头突觉有异,朝帕吉鲁看,巨掌抓住他的头倒悬,吼出了一股力道便把他扔出去。帕吉鲁在空中晕眩,看到无数黑头在不断扭动,落地时砸到人,而且距离木箱更近了,打开它。
箱子里是一尊中空的蒋介石铜像,从玉里国小拆下来的,只是铜皮,在老兵眼里永远像灯塔发光发亮。离木箱最近的人呆了、麻了,比抗精神病药更有效地镇住情绪,气氛蔓延开来,两百个狂乱病患的电池开关被关了,过了一分钟,有人哭了起来,他们激动或哀号地跪地上。
将军从床底爬出来,无数次从壕沟爬出来的中日丛林战都没有这次糟,还被一个老兵从裤子掏出来的大便袭击。“委员长来看你们了,他都没有忘记大家,也永远忘不了大家。不过,他最讨厌人家偷窃,江山就是被偷走的,”将军在跪地的人群找缝走,寻出偷雪茄的家伙,狠狠打去一拳,拿回了东西,放在鼻口,闭眼深呼吸嗅,“蒋委员长也很讨厌粪便战术,太低级了。”
“委员长,您不是走了?”有人战战兢兢地问,他记得老总统死了。
将军说:“他不就走来这了?还给各位讲个几句话。你们的辛苦,委员长都知道,你们的病,委员长都了解,明孝陵前的石头怪兽都能活过来,还有什么治不好的?”
“蒋委员长,您得继续领导我们。”跪着的都哭成一团。
“你们的焦急,委员长都知道,只要大家还喘口气,他都得给大家当栋梁撑着,担任建设新中国的任务。但是,你们别老是哭着,哪个军人光顾着流泪?给我安静。”
“蒋委员长……”
“我知道了,等会儿每个人吃颗橘子糖,就去睡吧。”将军点起了雪茄抽,松了口气,另外给病人来颗俗称橘子糖的安定神经药物“巴比妥”(Barbital)绝对胜过千千万万句口号,能抚平混乱的思绪。
病房顿时陷入长久的死寂,古阿霞从床底往外瞧,将军裸露的上身刺着玉里23的编号,正往她走来,帕吉鲁抬着铜铸的空心铜像跟着。这是她看过最荒谬的布袋戏,看戏的不散。“红字”是整场唯一的坏观众,一直保持在歇斯底里地狂叫,不断释放溺水刑求的惊恐,古阿霞怎样安慰都没用。
“出来吧!让我把你的恶魔抓走。”将军说。
开垦队动了起来,有的把“红字”从床底拉回床上,有的接走帕吉鲁手上的铜像,往外头抬,让着魔的病患们跟着出去了。原本上百人的病房空荡荡的,凌乱的拖鞋、床单与衣物到处是,有件挂在吊扇的病衣就像上吊的死人。
古阿霞不清楚将军下了什么命令,但是方式不温柔了──有位开垦队把脱下的上衣努力塞进“红字”的嘴里之前,把手伸进去催吐。忙着吐的“红字”终于停止尖叫,眼睛垂泪,嘴角垂着口水,头无力地垂在肩上。
将军把点火的雪茄叼着,对古阿霞说:“你不会喜欢接下来的游戏,这里叫作‘抓耗子’。老鼠喜欢打洞,脑袋漏洞不是好事。”
古阿霞说:“这样催吐,不是好事。”
“这是必要过程,不然等一下电击时要是他呕吐,可能呛死自己。”
“电击?”古阿霞满脸疑惑。
将军从角落拿回了遗落的木箱。箱里头不是放书,是仪器,有几个圆形窗镜的针表,以及像卷曲电话线的电击圆筒。他调整美制黑骑士(reiter)WC 型电痉挛治疗仪器,直流电电击零点七秒,电压100伏特。这不会太难,将军靠多年自习与牢窗累积的诊疗技术,黑牌医生也能成为王牌。他用干布把“红字”的额头汗水与嘴角秽液擦干净,确保电流不会乱窜,然后转头对古阿霞与帕吉鲁说:“这是一种疗程,对他是好的,缓和情绪外,刚刚发生的坏记忆也能完全消除。”
古阿霞为这记忆消磁术感到不安。她看见四个开垦队拉紧“红字”手脚上的棉线,将军拿起电话线卷的小圆筒,朝“红字”太阳穴附近的两颞电击。那是瞬间的变化。“红字”承受极刑,身体前弓,嘴巴张开,这时将军把干布塞进他嘴里防止咬伤舌头。
死亡之苦迅速爬上“红字”,他前弓的身体摊平,剧烈抽动,手脚乱挥,整张床随之颤动。他被牢牢绑在床上,扯动、挣扎与哀号,右手在挣脱时骨折,朝反方向拗折,发出喀啦的碎骨摩擦,哭号终于达到高峰了。几个开垦队冷静地靠过去压住,没半点慌张神色,很职业性。古阿霞想起这种似曾相识的画面了,中古世纪被视为女巫的精神病患,绑在柴火上焚烧就是如此恐怖模样,哀号尖叫,直到地狱之火带走了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