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瞳女孩小墨汁(第8/9页)
莫兹桑用木勺端来盐水,倒给古阿霞喝。盐巴是放在浴室供男人搓洗黏在身上的厚角质层,或寒冬时妇女加入水中洗衣,防止户外晾衣时结冰。盐巴混合霉味与男人汗味。古阿霞喝了霉盐水,呛得她直咳,把精神咳回来了。
这件事情很快传开来,无聊的山上需要新话题。小墨汁跑来问古阿霞昏倒时会做梦吗,另一位小男孩笑到重复唱“茫呀茫呀茫”,意思是昏沉。古阿霞继续咳着,预估自己不久会变成盐柱那般苦涩,咳得泪眼蒙眬中,看见赵坤走了过来帮忙。
“把水吸去,咳嗽不久会好。”赵坤拿了水瓢,捧一把温水,教她从鼻孔吸进去。
古阿霞心想,她刚灌进的盐水搞得像溺水,现在又要她溺一次,不干。赵坤解释,在林场大火中,被混合各种植物的浓烟呛伤,最好的治疗方式就是掬起水,不多不少,就一捧水,吸入“洗肺”便可以了。古阿霞要是有选择,宁愿向上帝祈祷,不过她的眼泪与鼻涕不听话地横过了半张脸,在下巴汇成水柱。她捧起水,吸了进去,激烈咳嗽,最后在高压锅炉爆炸似的喷嚏助势下,一小团东西喷出来,咳嗽神奇地好了。
那是掉入浴室盐巴盒的男人角质层死皮,和入水给古阿霞喝之后,哽在气管里引起咳嗽。小墨汁拿回那团死皮,说成是肺塞子,被咳出来,会气胸漏气。小男孩则说那是松树种子,还好咳出,不然每根头发会长出鹿角,成了树枝头。小孩们长时间地争辩,把古阿霞说成病入膏肓的废轮胎了。赵坤抢过那块脏兮兮的死皮,观察很久,咬起来,吞了下去,这不过是安古阿霞的心,说明这不是坏东西。
“这味道比正露丸好吃,”赵坤回味舌尖上的滋味,“吃起来有病治病,没病强身,可惜只有这一颗了。”
“那怎么会在她的肚子跑出来?”小墨汁问。
赵坤爱听、爱看中国与日本的侠义小说,他说,日本旧时代有个家伙叫“石川五右卫门”,他像廖添丁是侠盗,专偷奸商贪官的钱,救济穷人家,后来被死对头丰臣秀吉抓到了,丢进热油锅子里施以残酷的“釜煎之刑”。不知怎的,炸也炸不死,因为石川五右卫门的喉咙有颗太上老君给的中药丸,好好保护他。丰臣秀吉叫全日本最会讲笑话的双人组“王哥柳哥”,逗得石川五右卫门大笑,喉咙里的中药丸喷出来,人就活活被油炸死了。
小孩子频频发问,如果廖添丁与石川五右卫门厮杀,谁会赢。古阿霞把整张脸笑瘸了,日本故事扯到太上老君、王哥柳哥,恐怕连石川五右卫门也是唬烂的人物。赵坤见古阿霞笑起来,继续扯淡,口水毫不费力地溅到小孩脸上。这时小墨汁惊讶地问:不是赌博时间到了?你不去赌,今天就没输钱给大家了。这搞得赵坤不知如何接下去,最后以古阿霞要休息为由把小孩都拐走了,边走边说他们乱讲,他早就不赌了。这都是说给古阿霞听的。于是孩子们大喊,骗痟仔。
直到争执声远了,古阿霞才停下笑声,地上的月光极为明亮吸引人,她站起来瞧,愣了好久。中央山脉的山棱线发光,有十分钟无法聚焦在眼前美景,她发现,她有了心事。
古阿霞第二天早晨回到澡堂打扫,那里水光四射。
阳光被地面积水反射在天花板,摇曳晃动。早来的小墨汁把澡池的木板拿出来,在铁锅里卖力地刷,声响扎实,天花板的光纹随她的节奏绽曳。古阿霞从池边探头,看她蹲在那,绛红衣服很显目。那是昨天遇到的女孩,古阿霞记得她右眼蒙了。这时,两只李斯晏蜓在澡堂飞来飞去,体侧有黄斑,在阳光下拉出无限延伸的光丝般醒目。
“蜻蜓是鬼变的,它们会在晚上等我们睡着后来洗澡的,”小墨汁见到古阿霞便说,“你不要去抓它们,用手抓会臭头。”
“我不会去抓的,蜻蜓这么漂亮。”古阿霞负责刷木条,经过一夜之后上头有层透明的黏膜,有时得抓把盐巴去渍。
“你会结婚吗?”
“不会。”古阿霞说得斩钉截铁。
“你会生小孩吗?”
“不结婚哪有小孩?”
“有人就是不结婚就能生小孩。”
小墨汁把刷子丢了,爬出了铁锅,抓着古阿霞的手帮她算这辈子会生几个小孩。这是孩童游戏,被重重打手掌后紧握,算手腕上浮起了几个小肉球。古阿霞玩过这游戏,永远看不出来自己或别人手腕浮出什么暗示,可是总有人嚷嚷,他看到几个了,好像手腕上装了水晶球。这游戏令人乐此不疲的是,古阿霞的右手被打了,下意识地握紧,等待小墨汁凝视之后大喊“你有五个小孩”──这数字从来没有相同。
“那我会跟谁生?”古阿霞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