砍倒三千龄树屋(第5/12页)
帕吉鲁的射精,使古阿霞的情欲流动降温了,有了羞怯,那泡沾在屁股的精液也令她觉得有股初潮来时的无所适从。她挪开他,久久没有言语,心头沾了糖粒似,又甜蜜,又嫌疙瘩。
“这是哪里?”她问,摸来摸去,摸到衣服擦掉屁股上的精液。
“大树的身体里。”帕吉鲁说。
“喔!天呀!”古阿霞发出惊讶,“你说,我们躲在大树里。”
桧木会受根腐病侵袭,心材渐渐腐朽。扁柏会得到“抹香腐”,材质腐朽成粉末状的异香,却不易形成树体中空。但是,超过两百年的红桧,树干受“莲根菌”感染,造成莲藕般的蜂洞,三千龄红桧的树干根基足以形成大空洞。帕吉鲁有股能耐,绕着红桧胸径一边走一边用斧背敲击,凭回音,能测出树体内朽藕的大小。所以,在台风侵袭的紧急状况下,他从楔口凿通到了树腔,带着失温的古阿霞躲进去。
“我们在大树的肚子。不过,很温暖。”帕吉鲁说。
“狗呢?”
“塞进那个箱子了。”
“它一定很冷,要不要找它进来躲雨?”
“不用担心,它很好。”
帕吉鲁拿出以青箭口香糖片的锡箔纸防潮的火柴,点亮了,照亮四周,树洞是圆锥状,顶端有拳头大的贯通树洞透气,波状腐朽的树壁飘香。风雨中,摇晃的树腔是很好的共鸣体,呻吟着,摇晃着,古阿霞则担心树会倒。帕吉鲁说,这棵大树三千年了,少说熬过上万个台风与地震,还有数不清的雷电与豪雨,至今都没有问题,即使今天她的肚子被凿了伤,给人钻进来,还挺得住。古阿霞赞叹这一切好神奇,这大树该叫神木才对,和无数的基督先知度过了艰困年代。古阿霞充满感激,神木收留了她,和她的男人。
古阿霞从工寮带来的背袋,也拿进树内。她穿起了用塑胶袋防水的衣服,也拿一件给他遮,不喜欢他裸身翘着那根家伙,装作无事地看她。接着,她开心地拿出汽化炉与统一肉燥面烹煮。他们不缺水,外头很多,盛到小锅煮开。帕吉鲁等不及了,啃着调味包内挤剩的葱干与味精酱料。燃烧的汽化炉带来热源,废气从顶端的树洞排出。最后他们吃起热腾腾的面,喊着烫,不时得把洞口塞住的衣服拿开,透透凉气。
关掉汽化炉,改而点起蜡烛,照明外,也有暖意。古阿霞把项链取下,那是银坠子,铜锻十字架圣经,扭开经书罩子,露出的相框里有张黑白照。她拿烛火上蜡,再上层薄薄的膜。她每隔一段时日这样做,防潮防汗。
相片人物是古阿霞的父亲,赫尔曼(Herman)。她跟帕吉鲁提过,今天是第一次秀出照片。人像非常地小,牛奶糖肤色,帕吉鲁庆幸不是像黑人牙膏商标图的角色有多毛、三白眼的恐怖模样。古阿霞说过这件事,总是说得含蓄:她妈妈十六岁时,在花莲中山路的酒吧认识了从越战来台度假的美国黑人爸爸,怀上了古阿霞。赫尔曼休完五天的海外度假就坐飞机回越南。妈妈连写十几封信,告诉赫尔曼,她怀孕了、她水肿了、她生下了小女孩。赫尔曼回了三封信说,他很高兴、他很思念、他很喜欢夕阳从山脉落在花莲巷道的余光,“霞”是他念过来最美的中文音,他会带她们母女回美国。她妈妈又连写了十几封信,说小女孩很会讲话,小女孩的眼睛像爸爸,小女孩要奶粉与尿布钱。赫尔曼再也没回信了。
“我四岁时,妈妈带我去找过赫尔曼,她说去找她的男人(her man)。”古阿霞说。
“越南?”
“怎么可能,我们是跑去台中。我们上次环岛,绕北台湾,路过台中时,我跟你讲过我去过台中找亲戚的事吧!”
“你们去找‘哈而鳗’。”
“是赫尔曼,她的男人,听你说起来很好笑,”古阿霞说,“我们在台中住了一年。”
“很久呢!”
“是呀!很久呢。”
古阿霞出生之后,被妈妈交给祖母养,从小在邦查部落的野地打滚。直到三岁那年,偶尔回来探视的妈妈带她去台中清泉岗找“她的男人”。那是记忆像月桃抽芽仍记得阳光刻痕的童欢时光,却强行被妈妈摘下,离开阻拦的祖母。清泉岗(CCK)是东南亚最大的空军军事基地,是越战期间美军在台驻屯最多人的据点,B-52轰炸机在 F104战斗机的护航下,规律地从机场起降,轰炸北越。她的记忆中,妈妈把她关在一间她现在都说不清楚地方的租赁屋,屋瓦平房,有个小小的后院。她经常被关在房里玩,听军机的巨大声响。
有一天,她独自在房间玩布娃娃,把父亲留下的唯一照片放旁边。忽然砰一声,瓦房上掉下一个全身被空降绳缠住的菜鸟军人,且是黑人,练习空降飘错了地方。她吓一跳,那个黑人跟照片长得一模一样,难道她怀想爸爸,爸爸就从天上掉下来?古阿霞忍不住叫他 Herman。黑人割断绳子脱困,留下破屋顶,还有个永远在风中噼里啪啦响的绿色降落伞,在三天移除的空窗期,古阿霞还拿绳索当秋千。因为这件事,妈妈允许她到后院玩,免得她又被天兵吓到。院子周围在春天时长满一种毛茸茸、未曾见过的植物,后来才知道那是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