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第2/4页)
我减慢车速,缓缓向下开到大门口。两根锈迹斑斑的门柱还矗立在那儿,但大门已经不见了。那辆红色汽车继续沿小路开下去,最后消失在我们的视野中。我驾车从门柱中间穿过,进入一片广袤却杂草丛生的田野。
田野间有条泥泞的小路蜿蜒而上,我们缓慢移动上行。接近山顶,美好的景色便在我们面前展开。田野向下延伸到一个浅浅的山谷,谷底有一座带着法式城堡风格的庄严房屋巍然耸立。太阳在屋后的树林中落下,即便与之相隔甚远,我仍能看出那建筑充满了颓废的魅力,唤醒了某个梦幻般的地主家庭日渐衰落的记忆。
我换了低速挡,小心下山。我从后视镜中能看到鲍里斯,这会儿他已经完全醒了,正在左右张望着,但杂草实在太高,把侧窗的所有景色完全遮住了。
开近后,我看到房子附近的一大片场地上已经停满了汽车。我们下坡开至尽头,驶向这些车,看到差不多总共有百来辆车,其中许多汽车为此场合被特地清洗得锃光闪亮。我在周围稍微兜了一圈,试着找一个合适的地点停车,在离剥落的庭院墙壁不远处停了下来。
我下了车,伸展了一下四肢,回头看到索菲和鲍里斯也已经下了车,索菲正在为鲍里斯的表现而担心。
“千万记住,”我能听到她对他说道,“那屋里没人比你更重要。你就不停地对自己那样说。反正,我们不会呆太久的。”
我正要动身去那房子,这时,我被眼角余光瞥到的东西吸引住了。我转过身,看到一辆报废的旧车,被丢弃在离我很近的草丛中。其他的客人全都绕开它,和它保持一定距离,仿佛生怕它的锈迹和破败会传染到他们自己的车子。
我上前几步,走向那残骸。它已经部分陷进了泥土中,四周杂草丛生,要不是太阳的余晖照射在那顶盖上,我可能根本不会留意到它。没有车轮,左前门已从铰链处被扯掉了。漆面被重新刷过多次,最后一次上漆时油漆工似乎用了建筑油漆,但中途放弃了。两块后挡板被从其他汽车上取下的不配套的替代品换掉了。尽管如此,不消更仔细地审视一番,我便已知道,这正是我父亲开了多年的那辆家用老轿车的残骸。
当然,我上一次看到它已经是很久以前了。再次见到它如此破败的模样,让我想起了我们和它一起度过的最后那段时光,那时它已经很破旧了,而我父母还得开着它到处跑,让我感到极其尴尬。现在想想,到最后,我开始精心编造各种借口花招以躲避乘坐它出行,生怕被学校朋友或者老师发现。但那仅限于最后那段日子。多年来,我一直坚定地认为我们的车——尽管非常便宜——竟然不知怎地大大优于路上几乎其他所有车辆,这也是我父亲选择不换车的原因。我还记得它停放在伍斯特郡我们那座小农舍的车道上的样子,那漆面,那金属光泽,每次我都要盯着它看上很久,感到无比骄傲。许多个午后——特别是周日——我会花上好几个小时,或在里面玩耍,或绕着它玩耍。时不时地,我还会带着玩具——或许甚至是我收集的塑料士兵——在后排座位上摆开。但更多时候,我只是无休无止地在其周围勾画假想的场景——从车窗里朝外开枪,或者飙车上演高速追捕。我母亲经常从房子里出来,告诉我别再摔车门了,那噪音让她发狂,我要再来一次的话,她会“活剥了我”。此刻我又看到了她,那么鲜活生动地站在农舍的后门,冲着车子大喊。那农舍很小,却在乡村深处,坐落在半亩草地之中。一条小路从门前穿过,直达当地农场,一群奶牛从门前经过,一日两次,被农家男孩用泥泞的棍子赶着。父亲总是把车放在车道上,车尾对着这条小路,而我常常会停下正做着的事情,透过后挡风玻璃看牛群经过。
我们所谓的“车道”,不过就是房子侧边的一片草地,从未用水泥浇筑过,一旦下大雨,车子就会深深地淹在水里——这情况无助于解决其生锈的问题,还可能加速其变成了现在这幅光景。但是作为一个孩子,我却觉得雨天是一件特别的乐事。不仅仅是因为雨天创造了车内尤其舒适的环境,而且它还给我提供了一个挑战,那就是,我每次上下车时都得跳过污泥河道。起初,我父母并不赞成我的行为,声称我会弄坏车内的各处装饰,但随着那辆车越来越旧,他们也就不再担心这点了。然而,在我们拥有那辆车的全部时光里,“砰砰”的关门声持续烦扰着我母亲,而不幸的是,这“砰砰”声对我的场景演出至关重要,总能突出那扣人心弦的紧张而关键的时刻。有时,母亲几周甚至几个月都不会对此抱怨,这让事情变得复杂起来,直到我一并忘记了它可能正是冲突的根源。然后有一天,我正完全沉浸在某出想象剧中的时候,她会突然出现,露出一副特别烦恼的样子,告诉我只消再来一次,她就会“活剥了我”。有时候,这一威胁言论恰好在车门正半开时被抛出,让我左右为难,不知在我玩闹过后是该让它开着——要是那样可能会让它整夜都开着——还是我应该冒险尽可能悄悄地把它关上。这一窘境在与车玩闹的余下时间里一直折磨着我,彻底破坏了我愉悦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