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7/8页)
肯尼迪感到似乎有什么慢性疾病,一场潜伏已久的高烧,一下子把自己击垮了。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倒了下去,然后意识到克里斯蒂安就站在旁边,似乎要挡住房间里其他人的视线,因为自己已经满脸泪水,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接着,房间里所有人好像都围拢过来,医生把针头推入自己的手臂,杰弗逊和克里斯蒂安把他的身体放低,让他躺到床上。
他们等待着弗朗西斯·肯尼迪从晕厥中清醒过来。最终,他总算恢复了一些精神,接着便向众人发布各项指示:要启动必要的工作部门,要建立和国会领导人之间的联络机制,要清空街道和白宫周围的人群,最后还要谢绝所有媒体采访。他说将要在早上七点会见他们。
黎明破晓前,肯尼迪让所有人都离开。杰弗逊照常用托盘送来热巧克力和饼干。“我就在门外,”杰弗逊说,“每半个小时,我会跟您确认一下是否一切都好,总统先生。”肯尼迪点点头,杰弗逊离开了房间。
肯尼迪关掉了所有的灯。天将亮,房间里灰蒙蒙的,他强迫自己清醒地思考。他的哀痛是这一打击的必然结果,也是敌人精心算计好的,因此要努力抑制这哀痛。他看着那些椭圆形长窗,跟往常一样,他又一次想起窗玻璃都是特制的,不仅防弹,而且能让他看到外面,外面的人却看不到里面。他目所能及的一切,白宫的大院子,远处的楼宇,都在特工人员的监视下,公园还配备了特殊的探照灯和巡逻警犬。他自己总是安全的,克里斯蒂安确实没有食言,但是已经不可能再保证特丽莎的安全了。
全完了,她已经死了。第一波悲痛的浪潮过去之后,肯尼迪很奇怪自己怎么能保持平静。难道是因为妻子去世之后,女儿坚持要按照自己的方式生活?她不愿意和自己一起住在白宫,是因为她对两党来说都偏于左派,所以算是肯尼迪的政敌吗?还是因为他根本不够爱女儿?
他忍不住为自己开脱。他爱特丽莎,而她已经死了,但是死亡带来的震撼已经没有那么强烈了,因为过去几天他心里一直在为她的死讯做准备。肯尼迪家族深藏在潜意识中的一种敏锐的偏执,早已经给他发出了不祥的信号。
世界上超级大国首脑的女儿乘坐的飞机遭到劫持,这件事和教皇遇刺之间是有联系的。他们迟迟不肯开出条件,就是要等到刺客在美国自投罗网,然后他们再故意提出释放教皇刺客这一傲慢无礼的要求。
靠着超强的意志力,弗朗西斯·肯尼迪摒除了心中一切个人情感,希望能理清一条思路。其实一切都很简单:一位教皇和一个年轻姑娘失去了生命。客观来看,这个结果从世界范围来说并不是什么举足轻重的事。宗教领导人可以重新任命,人们将怀着温柔而遗憾的心情悼念年轻的姑娘。可是,还不只如此。全世界的人都会鄙视美国及其领导人;他还会继续遭遇不可预见的袭击。权威力量一旦被羞辱,就很难维持原有秩序;权威力量被嘲弄,被打败,就不能指望它再次聚集原有的文明力量。他又如何能保卫美国的权威呢?
卧室的门打开了,大厅里的灯光倾泻进来,但是初升太阳的霞光染红了卧室,淹没了灯光。杰弗逊换了衬衫和外套,推着早餐桌进来,帮他准备好早餐。他征询似的看了肯尼迪一眼,好像问自己是否需要留下,然后还是走了出去。
肯尼迪感觉到自己脸上有泪,突然反应过来这其实是无能的泪水。他再次明白自己已经不觉得哀痛,怎么会这样?接着,他很清楚地感觉到热血冲头,带着一腔愤怒,这愤怒甚至朝向他的班底,因为他们辜负了他的信任。这种愤怒他以前从不曾有过,甚至还非常蔑视这种情感。他试图压制这种愤怒。
倒过来一想,那些幕僚都曾想办法安慰过他。克里斯蒂安对他表示过私人的关心,那归结于他们多年来的友谊。克里斯蒂安拥抱了他,还扶他躺上床。奥德布拉德·格雷向来是冷冰冰的,喜怒不形于色,但是刚才他紧紧地扶着他的双肩,悄声说:“我很难过,我真是难过极了。”阿瑟·威克斯和尤金·戴兹一直都更矜持,但是他们都碰了碰他,并且喃喃对他说了些什么,虽然他没听清楚。而且肯尼迪注意到,幕僚长戴兹是最早离开他卧室的工作人员之一,为的是把白宫其他乱七八糟的事情安排妥当。威克斯和戴兹一起离开,作为美国国家安全委员会的主管,他经常要处理紧急事务,又或许,他害怕会听到一位沉浸于丧女之痛的父亲会下令实施什么疯狂的报复行动。
杰弗逊回来送早餐之前的那一会儿工夫,弗朗西斯·肯尼迪知道自己的生活将彻底改变,或许会失控。他尽量让自己在思考的时候排除愤怒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