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诗人诞生(第16/20页)

玛曼担心他会在她的胸脯和腿上画上符号,她甚至想微笑着表示反对(这需要很大的勇气,因为她总是害怕她的幽默企图会失败,会被认为是趣味不高),但是画家不再对面她感兴趣。他同她作爱,抚弄她的头,仿佛他觉得同一个他自己创造的女人、他自己想象的作品、他自己的心象作爱特别令人激动。仿佛他是上帝,躺在他为他自己创造的女人身边。

实际上,此时此刻,玛曼不过是他的心象,他的发明。她知道这一点,她极力控制自己,不让他知道这一点,不让他意识到她不是他的另一半,不是一个值得爱的神秘的匹配,而仅仅是一个没有生命的反照,一面顺从的镜子,一个他在上面投射了他们渴望的心象的被动表面。她成功了。艺术家达到了兴奋的高潮,快活地从她身上滑下来。当她回家时,她好象经历了一场严酷的考验,那天晚上入睡前,她哭了。

在下一次对画室的访问中,又是绘画和照相。这一次,画家让她的乳房裸露,在那对美丽的弓形表面上画起来。但是,当他打算把她的衣服脱光时,玛曼第一次反抗了她的情人。

很难察觉她那聪明的技巧,在与画家各种各样的调戏中,她都成动地遮掩住了她的腹部。甚至在脱去衣服时,她也总是扎着宽腰带,暗示这可以使她的裸体更加令人兴奋;她总是恳求在半明半暗中作爱;她总是轻轻地把情人抚摸的手从腹部拿开,移到胸脯上。

当她无计可施时,她便求助于她的羞怯,这是他所赞扬和崇拜的(他曾多次告诉她,她是洁白的象征,他第一次想到她就使他产生灵感,在画布上抹了一个拿调色刀的白色形体)。

但是现在画家要她象一个活雕像那样赤裸着站在画室中间,把自己奉献给他的眼光和画笔。她反抗了。当她告诉他——就象她第一次访问时那样——他的要求是疯狂的,他象那时一样回答,是的,爱情是疯狂的,然后把她的衣服脱掉。

就这样,她站在房子中间,除了她的腹部什么也不能想。她不敢往下看,但她仍然看见它呈现在眼前,因为无数次从镜子里绝望地瞥见它,她太熟悉它了。她觉得自己象是一个巨大的肚子,一个丑陋起皱的皮袋。她感到象是一个躺在手术台上的女人,脑袋里空空如也,听天由命地相信到最后一切都会顺利,手术和疼痛全会过去,而现在除了忍受没有任何办法。

画家拿起画笔,蘸上颜料,触到她的肩膀、肚脐,大腿,往后退了几步,拿起相机;然后他把她引到浴室,让她躺在空空的浴缸里,在她身上放了一根弯曲的金属淋浴软管,一端有个孔,告诉她,这条金属蛇不会吐水,只会吐出致命的毒气,它压在她身上就象战争之手掐住爱情的咽喉,然后他把她带回房间,又照了几张相,她顺从地忍受,不再企图遮掩她的腹部,但在想象中她仍然看见它在眼前,她看见他的眼睛和她的肚子,她的肚子和他的眼睛……最后,他把浑身涂着颜料的她放倒在地毯上,在那个冷漠的、美丽的古代头像旁边同她作爱。玛曼再也忍受不住了,在他的怀里啜泣起来。他也许没有理解她为什么哭泣,因为他相信,他那充满激情的专注转化为美妙、持续和律动的动作,只会使对方销魂荡魄。

玛曼意识到画家没有理解所发生的事,于是她恢复过来,停止哭泣。但当她走上家里的楼梯时,她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倒在楼梯上,擦破了膝盖。外婆吓坏了,把她扶回房间,摸摸她的前额,在她的胳膊下放了一支温度计。

玛曼在发高烧。玛曼的精神崩溃了。

几天以后,从伦敦派遣的捷克伞兵杀死了波希米亚的德国领主。宣布了戒严令,在大街转角处贴出了布告,上面是一长串被处决人的名单,玛曼躺在床上,医生每天都来给她打针。大夫常常来坐在她的床头,握住她的手,凝视看她的眼睛。玛曼知道,他把她的精神崩溃归于当代事件的恐怖,她羞愧地意识到她在欺骗他,而他却是那样亲切、温存,象一个真正朋友一样想帮助她度过艰难时期。

一天,在别墅里住了多年的女佣玛格达哭着回到家里(关于这位女佣人,外婆喜欢说——带着优良、古老的民主传统风气——她不把她看作是佣人,而看作是家庭的一个成员),因为她得知她的未婚夫被盖世太保逮捕了。果然,几天以后他的名字就以黑体字出现在深红色的布告上那些被处决的人质名字中间,玛格达离开了几天去看望那个年轻人的父母。

玛格达回来后说,她未婚夫的家属甚至没有得到他的骨灰盒,也许他们永远也不会知道他们儿子的遗骸在何处了。她突然哭起来,以后几乎每天都不停地哭,一般她都在自己的小房间里哭泣,好让她的呜咽被墙壁挡住,但有时在吃饭的当儿她也会突然进出眼泪;自从她发生了不幸后,家里人就让她同他们一道吃饭(以前她在厨房里单独用饭),这种不寻常的好意每天都使她重新想起她在服丧,她是人们怜悯的对象,于是她的眼睛就会发红,泪珠滚下面颊,落在场盘里。玛格达企图掩饰她的眼泪和充血的眼睛,她低着头,希望她的悲哀不被人注意,可这只能使他们更加担忧;要是有人决意说几句开心话,她就会失声痛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