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宰的羔羊》(第5/7页)

咖喱肉的味道越来越浓,但计时器上还有七分半钟。

他想找件事做做,体力活方面的,但又不能太辛苦。

他拿了把割纸箱的刀来到地下室,去把装书的箱子折叠起来。用刀割,压平,摞起来。用刀割,压平,摞起来。

A.J.为自己对待那位销售代表的行为感到后悔。那不是她的错。总得有人告诉他哈维・罗兹已经去世。

用刀割,压平,摞起来。

很可能已经有人告诉过他,A.J.只浏览电子邮件,从来不接电话。举办过葬礼吗?倒不是说A.J.知道的话就会参加,他几乎不怎么了解哈维・罗兹。这显而易见。

用刀割,压平,摞起来。

然而……在过去的五六年里,他跟那个人共度了好多时光,他们只讨论过书,然而在他的一生中,还有什么比书更亲近?

用刀割,压平,摞起来。

找到一个跟你阅读兴趣相同的人又何其难得啊?他们唯一一次真正的争执,是关于大卫・福斯特・华莱士[13],那是在华莱士自杀后的那段时间。A.J.觉得讣告中那种尊崇的语气令人难以忍受。那个人写了一本虽然无节制、篇幅过长,但是还不错的长篇小说,几篇有一定深度的随笔,其他就没什么了。

“《无尽的玩笑》是杰作。”哈维说过。

“《无尽的玩笑》是在比赛忍耐力。你好不容易读完了,你别无选择,只能说你喜欢这本书。否则,你就得面对浪费了自己生命中几个星期的事实,”A.J.反驳道,“有风格,无实质,我的朋友。”

哈维的身子探过办公桌,他的脸变得通红。“跟你同年代出生的每位作家,你都这么说!”

用刀割,压平,摞起来。捆好。

等他回到楼上,咖喱肉又凉了。要是再用那个塑料盘子加热那块咖喱肉,他很可能最后会患上癌症。

他把那个塑料盘子端到桌上,第一口烫嘴,第二口还没有解冻。分别像是熊爸爸的咖喱肉和熊宝宝的咖喱肉。他把那盘东西朝墙上扔去。他在哈维眼里多么微不足道,而哈维对他又是多么重要啊。

独自生活的难处,在于不管弄出什么样的烂摊子,都不得不自己清理。

不,独自生活的真正难处在于没人在乎你是否心烦意乱。没人在乎为什么一个三十九岁的老男人会像个蹒跚学步的小孩子那样,把一盘咖喱肉扔到房间那头。他给自己倒了杯梅洛红葡萄酒,往桌子上铺了一张桌布,然后走进客厅,打开一个恒温的玻璃盒,拿出了《帖木儿》[14]。回到厨房后,他把《帖木儿》放在桌子对面,把它靠在妮可以前坐的椅子上。

“干杯,你这个破玩意儿。”他对那本薄薄的册子说。

喝完那杯,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他跟自己保证这杯之后他要读本书。也许是一本喜欢的旧书,例如托拜厄斯・沃尔夫[15]的《老学校》,不过当然,他把时间花在某本新书上更好。那个傻乎乎的销售代表喋喋不休说的是什么?《迟暮花开》——呃。他说的话句句当真。最糟糕的莫过于鳏夫矫揉造作的回忆录,特别是如果你自己就是一个鳏夫,就像A.J.在过去二十一个月的时间里那样。那位销售代表是个新人——她不知晓他那乏味的个人悲剧,那不是她的错。天哪,他想念妮可,想念她的声音,她的脖子,甚至她的腋窝。她的腋窝就像猫舌头一样拉里拉碴的,一天过完后,气味就像马上要坏掉的牛奶一样。

三杯酒之后,他醉倒在桌前。他只有五英尺七英寸高,体重一百四十磅,甚至没有吃冷冻咖喱肉来补充能量。今晚,他的读书计划不会有丝毫进展。

“A.J.,”妮可悄声说,“上床睡觉吧。”

终于,他在做梦了。喝了那么多酒,就是为了这个目的。

妮可——他醉后梦中的鬼妻——扶他站了起来。

“你很丢人,傻子。你知道吗?”

他点点头。

“冷冻咖喱肉和五美元一瓶的红酒。”

“我这是尊重我继承的悠久可敬的传统。”

他跟那个鬼魂拖着脚步进了卧室。

“恭喜,费克里先生,你正在变成一个货真价实的酒鬼。”

“对不起。”他说。她让他躺到床上。

她的褐色头发短短的,像个假小子。“你剪了头发,”他说,“怪怪的。”

“你今天对那个女孩很糟糕。”

“都是因为哈维。”

“显然如此。”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