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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切结束之前,我们会共同度过最后几个钟头或最后几天。
这么一来,我们简直是以轻松愉快的心情,乘船沿着那条狭窄的峡湾分支向上航行。我们朝着正北方驶往巨大的冰河。周遭的景色给人如此强烈的印象,使得我俩出现了某种反应:那就宛如得到了解放,或者像是水坝突然溃堤一般。我们开始嬉戏和欢笑。你还记得吗?我们彻底扮演好了自由自在者的角色。我们都变成了第一流的演员。当然一夜没睡,或许也对演技有所帮助。但更重要的是,我们仍可不受约束地待在一起——至少在随后的十二、二十四,甚或四十八个小时内会是如此。我们成了《我俩没有明天》剧中的邦妮与克莱德。我们一向习惯于特立独行,喜欢自称为“化外之民”。如今更已沦为亡命之徒。我们融入了角色——时隔三十多年,我们已可承认这一点——我们开始扮演了玩世不恭者的角色。
抵达旅馆之后,我们只对工作人员表示准备待上几天,但还不确定要停留多久。但既然他们已经看见了滑雪板,所以我们也表示准备去爬冰河,并且谎称自己上过冰河课程和参加过冰河健行活动。你甚至还提到了“黑冰冰河[2]”……
只希望能够共度几天光阴而已,只有你和我。那或许是我俩最后一次的疯狂举动了。我们当时不是冒充为新婚夫妇吗?所谓的“反同居法”才刚刚在四年前遭到废除;甚至在我们共同生活的第一年内,我们的未婚同居关系仍有可能被人举报,因伤风败俗而遭到起诉。
我们要求旅馆给我们最好的房间。因为有特别的事情需要庆祝——我记得我俩编出的理由是通过了考试。但其实并不算偏离事实,因为我们刚刚各自通过了宗教史和物理学的中段考。
最好的房间完全不成问题,因为当时还没有进入旺季。我们得到了塔楼的客房。可是斯坦,我实在不愿意提起,它也就是今年夏天尼尔斯和我抵达旅馆之后,在那个晚上所入住的房间。再度回到那里难免会让我感觉怪异,而且是跟他一起。时隔三十多年,我与现在的丈夫恰好住进了同一个房间,我不认为那是出于巧合。他曾经为了你几乎占用我们在图书村的全部时间而闷闷不乐,因为当时我们正迫不及待地翻遍各家旧书店,搜寻自己在年轻时代未能阅读的书籍。但我也已经告诉过你,他在回家的半路上又重新活跃起来。
那天早晨我俩站在柜台办理旅馆住宿手续时,提出了一个或许有些厚脸皮的额外要求。但我们别无选择。我们想知道房间里面是否有收音机,等到他们作出否定答复之后,我们便提出借用一台晶体管收音机。那个举动或许非常冒险,但我们的信息少得令人绝望。我们信口说道你是学法律的,热衷于追踪特定的最新时事动向。我还告诉他们,那跟西德以及巴德尔-迈因霍夫帮有所关联。
乌尔丽克·迈因霍夫被发现横死在施塔姆海姆监狱里面,那只不过是几天以前的事情。[3]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那种话来,但可能是因为我突然感觉到,我俩的处境有一点类似安德瑞亚斯·巴德尔和乌尔丽克·迈因霍夫。你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最终,我们得到了房间和收音机。我们拥有自己的半圆形阳台,可以从绝佳角度来观看冰河、峡湾,以及位于旧渡轮码头旁边的两家商店。那天早晨我俩在旅馆房间上床以后,却只是躺着听收音机。我们甚至没有注意到当时的时间,因为我们相信,那个小晶体管收音机只会播报跟我们有关的事情。在向睡意屈服前,我们总算找到了例行性的新闻快报节目,收听到了来自国内外的消息。例如挪威国会已通过一项法案,将役男入伍年龄从二十岁降低至十九岁;此外德国哲学家马丁·海德格尔已经去世。但那边就是没有任何关于山上的新闻。
缺乏信息的情况开始让我们备受煎熬。昔日在家中双人床上进行“香槟研讨会”时所读过的故事当中,陀思妥耶夫斯基笔下的拉斯科尼柯夫令我俩记忆犹新。我们和他一样也开始出现某种渴望,想要被揭穿身份,至少是遭到谴责或质疑。但我们最终很快就睡着了,甚至没有把收音机关掉。快到傍晚的时候我们才醒过来。
我被你的哭叫声惊醒。现在换成是你在流泪,由我来安慰你。我把手臂伸到你的胸口,亲吻你的脖子,设法抚平你的情绪。
过了没多久,我们又坐在床上听收音机。我们逐字聆听每半小时播出一次的新闻快报,然而还是没有任何动静。那时是下午七点钟,山上发生的意外已经是大半天以前的事情了。那个意外事件看起来简直像是一宗血腥的汽车谋杀案,冷酷无情的凶手将身受重伤或已经死亡的被害人遗留在犯案现场,逃逸时既没有叫救护车,也未曾通知警方。照道理应该会出现“今日已部署大批警力……”之类的报道才对。可是没有,没有这样的消息。虽然我们正置身于松恩峡湾北侧一个峡湾分支的顶端,待在舒适的旅馆房间内,却十分清楚我们驾车离开了那个围着莓红色披巾的妇人,还把她遗弃在现场——我们正完全沉迷于自己的欢乐之中,不慎把她撞倒以后,还是继续开车前进。后来我们找到了她的披巾。可见一定是那辆白色厢型车的驾驶员在我们离开后收拾了残局。不过难道他同样也不曾通知警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