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醉(第3/4页)

首先,那天晚上的气氛会让一个天性敏感的人沉醉。小城住宅区街道上的树木刚刚长出柔嫩的绿叶,屋后花园里,人们在菜畦间闲散地漫步,空气中弥漫着某种寂静,某种仿佛期待着什么的寂静,让人血液沸腾。

汤姆从杜安街自己的屋子出来时,正好是黄昏令人惬意的时刻。他先是在街上散步,轻柔而又沉静地往前走去,脑海里荡漾着那些他很想将其化作语言的思绪。他说海伦·怀特是空中飞舞的火焰,自己则是天空下一棵没有叶子的小树。他又说海伦是一阵风,一阵强烈可怕的风,来自汹涌的大海的黑暗中,他则是被渔夫扔在海边的小船。

这种意象让男孩感到喜悦,他一边随意走着,一边玩味着。他来到主街,坐在瓦克尔烟草店前的马路边。他在那儿逗留了一个钟头听别人闲聊,不过他们说的那些他并不太感兴趣,于是就悄没声息地走了。然后他决定去喝个大醉。他走进威利酒馆,买了瓶威士忌。他揣着酒走出小城,打算一个人喝着酒好好地想想。

汤姆坐在城北一英里处路边的一个长满新草的斜坡上喝醉了。他眼前是一条白茫茫的大路,背后是一个花开得正盛的苹果园。他举起酒瓶喝了一口,然后在草地上躺下来。他想起温斯堡的清晨,怀特家房子旁边的砾石车道上的小石子被露水打得湿漉漉的,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他想起在马厩里度过的一个个夜晚,下雨的时候他会醒着躺在床上听雨滴敲击东西的声音,闻着马匹和草料散发出的温暖的味道。接着他想到了几天前横扫温斯堡的那场暴风雨,他的思绪回到过去,重温了他和外祖母从辛辛那提搭火车到温斯堡的那个晚上。他清楚地记得,自己安静地坐在沙发椅上,感觉着卖力地拉着火车穿过夜色的发动机的力量,这对当时的他而言是多么新奇啊!

没多久汤姆就醉了。当各种念头纷至沓来时,他不停地拿瓶子往嘴里灌酒。头脑开始晕眩起来时,他才顺着出城的那条大路往回走。这条路从温斯堡北边延伸出去到达伊利湖,路上有座桥,这个醉醺醺的少年顺着这条路朝桥走去。他在桥边坐下。他还想喝,可是拔出瓶塞时感觉有些难受,又猛然把瓶塞按回去。脑袋摇来晃去,他只好坐在桥头的石头上大声叹息。他感觉脑袋在像风车一般旋转,接着突然一片空白,手脚不由自主地动起来。

汤姆十一点钟才回到城里。乔治·威拉德发现他漫无目的地走来走去,就把他领到《鹰报》印刷所。他担心这个喝醉的少年会把地板弄得一团糟,于是又扶他到小巷里。

乔治被汤姆·福斯特弄得不知所措。这个喝得醉醺醺的孩子提到了海伦·怀特,说跟她去了大海边,还跟她亲热过。乔治晚上见到海伦·怀特跟她爸爸在街上散步,可以肯定汤姆是在异想天开。这时,埋藏在内心的对海伦·怀特的感情像火焰般燃烧起来,乔治生气了。“别讲了,”他说,“我不想让海伦·怀特的名字跟这个扯在一起。我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他开始摇晃汤姆的肩膀,想让他清醒些。“别讲了。”他又说了一遍。

两个奇妙地凑到一块儿的年轻人在印刷所里待了三个小时。乔治等汤姆稍微清醒点之后带着他出去散步。他们朝乡野走去,最后在一片树林附近的一根木头上坐了下来。宁静的夜晚,有某种东西把他们拉在了一起,酒醉的少年清醒后,他们聊了起来。

“喝醉的感觉真好,”汤姆·福斯特说,“让我学到了一些东西。我以后不必再喝醉了。从此以后我的头脑会更加清楚。瞧,就是这么回事。”

乔治·威拉德并未听懂,但跟海伦·怀特有关的那股愤怒已经消失了,他觉得自己被这个面色苍白、摇摇晃晃的少年所吸引,仿佛此前从来没有被什么人这般吸引过。他像母亲似的恳求汤姆站起来走走。他们再次回到印刷所,坐在黑暗中谁也不说话。

乔治搞不清楚汤姆·福斯特的意图。汤姆再次说起海伦·怀特时,他又来气了,而且开始骂人。“别说了,”他厉声道,“你没有跟她一起待过。你凭什么说有过这种事?凭什么老提这个?别说了,听见了吗?”

汤姆伤心了。他没有跟乔治·威拉德争吵,因为他不会争吵,只好起身离开。当乔治·威拉德一个劲儿地坚持时,他伸手按住这个比自己年长些的男孩的胳膊,努力解释。

“好了,”他轻声说,“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我感到高兴。你瞧,就是这么回事。海伦·怀特让我感到快乐,就跟这夜色一样。我想要受点折磨,受点伤害。我想我应当这样。我想要受点折磨,你知道,因为人人都在受折磨,都在做错事。我想过去做很多事情,可是那些都没有意义。因为它们全都会伤害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