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哪个疯狂者的构想(第25/32页)
寻求什么?随便什么,只要不是那些雅典娜的男人——插科打诨的小男孩,娘娘腔的老太太,胆小乏味的妻管严,教授老爹,他们全都那么忠心耿耿,又那么缺乏男子气概。她对他们为自己承担一半的家务劳动而引以为荣的事实大为反感,无可容忍。“对,我得走了,我得替换我太太。我得和她分担换尿布的活,你知道。”当他们吹嘘自己是太太的好帮手时,她总要哆嗦一下。做就做吧,得,可别庸俗地挂在嘴上嘛。为什么要把自己当成与太太平起平坐的丈夫而大加推销呢?只管去做,但闭上嘴巴。她的反感表现出她和她女同事之间的巨大差别,后者因为这些男人的“多情善感”而对他们崇拜有加。难道对自己老婆大加吹捧便是所谓的“多情善感”?“哦,萨拉·李是如此这般地这和那。她已经发表了四篇半文章……”多情善感先生不提到她的荣耀绝不罢休。多情善感先生谈到大都会博物馆的某次伟大展览时,断然不可不用下列开场白:“萨拉·李说……”他们要不是肉麻赞誉他们的老婆,便是绝口不提。老公沉默寡言,变得越来越郁闷,而她从来没有在别的国家碰到过类似的情况。如果萨拉·李是个学者,找不到工作,而他,假如,只是勉强应付他的工作,他宁可丢掉工作也不愿让她以为自己吃了亏。甚至如果形势倒转过来,他成了那个不得不待在家里的人,而不是她,他甚至会产生某种自豪感。一个法国女人,即使一个法国女性主义者都会觉得这样的男人令人厌恶。法国女人智商高,性感,是真正独立的。倘若他话说得比她多,那怎么样,问题究竟在哪里?这些激烈的辩论究竟要解决什么问题?不是“哦,你注意到了吗?她完全受制于她粗暴、权欲熏心的丈夫”。不,女人味越浓的法国女人,越要男人投射他的威力。哦,五年前刚到雅典娜的时候,她曾那么热诚地祈祷,以期能遇上一个威力四射、令人赞叹不已的男子,可是绝大多数年轻男性教职员都是那种依恋家庭、全然没有男子气概的类型,知识方面毫无进取心,平庸,是一味吹嘘萨拉·李的老公们,她在给巴黎友人的信件中已津津有味地将萨拉·李纳入“尿布”目录。
还有“帽子”一族。他们是“住校作家”,美国难以置信地自命不凡的住校作家。很可能,在小小的雅典娜,她尚未见到其中最糟糕的,不过这两名就够糟的了。他们每周来上一次课,都已成婚,他们是主动找上她的,但他们绝无指望。我们什么时候一起吃午餐,德芬妮?对不起,她心里想,我不感兴趣。她在课上喜欢昆德拉的原因是,他总是微微地有点阴郁,甚至有时有些褴褛,尽管如此,他是一位伟大的作家。至少她是那样看的,也是他身上她喜欢的东西。可是她肯定不喜欢,不能忍受,美国的我——是——作家的类型,这些人,她知道,在朝你看的时候怎么想,你的法国信心,法国时尚,法国精英教育,使得你的确非常法国,但你却是学者,而我是作家——我们并不平等。
这些住校作家,就她所能猜想,花大量的时间筹措他们的头饰。是的,诗人和散文作家都对帽子怀有一种异常的迷信,因此她在她的信件中将他们归入帽子一族。其中一个总是打扮得像查尔斯·林伯,一身古老的飞行员装束。她无法理解飞行员装束和写作之间有什么关系,特别是住校写作。她在写给巴黎友人的幽默信件中对此事进行过揣度。另一位是松软帽子型,不摆谱的类型——当然,完全是精心设计的——他在镜子前花八个小时把自己的穿着弄得马马虎虎。虚荣,不值一看,到现在为止已经结过一百八十六次婚,而且难以置信地自高自大。她对这一个与其说是恨,倒不如说是蔑视。然而身处伯克夏山沟,渴望着浪漫爱情,她有时也会对帽子一族感到游移不决,不知她应不应当至少把他们严肃地当做性爱候选人。不,她不可以,在她给巴黎写了那些话之后,不可以。她必须抵制他们,因为他们企图用她的词汇跟她交谈。因为其中一个,年纪较轻,稍微不那么自高自大的那个,读过巴戴伊,因为他略知一二,并且读过几本黑格尔,所以她和他外出过几回。从来没有一个男人当着她的面如此迅速地解除所有的性冲动;随着他讲的每一个字——以他的方式,她现在都不能确定是否是她自己的语汇——他将自己直截了当地从她的生活中开除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