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哪个疯狂者的构想(第31/32页)

她放下听筒,然后她度过了一生中最难堪的几个小时。

因为广告他们会以为她喜欢他?因为广告他们会以为她爱他?但他们会怎么想,倘若他们现在看到她哭得就像是他的遗孀似的?她不能闭上眼睛,因为当她一闭上眼,就看见他的眼睛,他的那对瞪大的绿眼睛,轰地爆炸了。她看见车一头冲出路面,他的头部往前方投射出去,在冲撞的那一刹那,他的眼睛爆炸了。“不!不!”但当她睁开眼,看不见他眼睛时,她看见的都是她所做的一切,以及那将引发的嘲笑。她睁着眼看到的是她的羞耻,闭着眼看见的是他的崩溃,整个夜里痛苦的钟摆将她从一端推到另一端。

她醒来时处于和她入睡时同样的极度紊乱的状态之中。她不记得她为什么发抖。她想因为她做了噩梦的缘故。他眼睛爆炸的噩梦。但不,那已经发生了,他死了。还有广告——那也发生了。每件事都已经发生了,无可奈何了。我要他们说……而现在他们说:“我们在美国的女儿?我们不谈她。她对我们而言,不存在。”当她企图镇定下来,决定行动计划时,不想是不可能的。只有错乱是可能的,令人揪心的螺旋式上升的隐痛。早晨五点刚过。她闭上眼,试图入睡,将一切排开,但一等她的眼睛刚合拢,便出现他的眼睛,它们瞪着她,随之便轰地爆炸。

她穿衣服。她尖声叫喊。她走出家门时天刚破晓。没有化妆,没有珠饰,只有她受过惊吓的面孔。科尔曼·西尔克死了。

当她到校园时,一个人影都不见,只有乌鸦。时光尚早,国旗还没有升起来。每天早晨她总在北大楼顶寻找它,每个早晨,一看到它,便生出一刹那心满意足的感觉。她离家出走,她敢于这么做——她到了美国!对她自己的勇气感到满足,也为她了解这一切的艰辛而心怀感念。但美国国旗不在那儿,她也没有看见国旗不在那儿。除了自己所必须做的,她一无所见。

她有一把巴顿大楼的钥匙,她走了进去。她走进她的办公室。她完成了这么多了。她犹豫着。她此刻在思索。OK。但她如何进得了他们的办公室去操纵他们的电脑呢?她昨天夜里就应当这么做,而不是慌慌张张地跑掉。为了恢复她的自控力,拯救她的名声,阻止使她身败名裂的灾祸,她必须继续思索。思索是她做了一辈子的事。她从开始上学所受的训练还教过她什么别的事吗?她走出办公室,走过走廊。她的目的清楚了,她的思维也明断了。她将直接走进去把那删掉。她有权删除它——她发送的。她根本就没做那事。那不是有意的。她不负责任。它自己发出去的。但当她扭动他们的门把手时,都上了锁。下一步她试图用她的钥匙开锁,先是她大楼的钥匙,然后她办公室的钥匙,但两把都不行。它们现在开不了,昨晚也不会开得了的。至于思想,巴不得她能像爱因斯坦那样思想,但思想打不开这些门。

回到办公室,她打开档案册。寻找什么呢?她的履历。为什么要找履历?这是她履历的结束。这是我们在美国的女儿的结束。因为结束了,她把抽屉里所有该死的档案一把拉出来,扔在了地板上。整个抽屉都出空了。“我们没有女儿在美国。我们只有儿子。”现在她没有努力让自己动脑子,相反,她开始扔东西。所有堆在她书桌上的东西,所有她墙上的装饰物——什么东西碎了有什么关系?她努力了,她失败了。这是那些无懈可击的档案的结束,也是档案尊严的结束。“我们在美国的女儿失败了。”

她一边啜泣一边拿起话筒给亚瑟打电话。他将一下子跳下床,直接从波士顿驾车赶来。不到三小时他就会抵达雅典娜。九点钟时亚瑟就在这儿了!但她拨的号码却是贴在电话机上的报警号。她并不想拨这个号,就像她不想发送那两封邮件一样,她心里只有一个纯人性的求救愿望。

她说不出话来。

“喂,”另一端的人说,“喂,你是谁?”

她几乎说不出口,在任何语言里的最困难的两个字,自己的名字。无可简约的,不可替代的。代表她的一切。代表她过去的一切。现在世界上最可笑的两个字。

“谁?什么教授?我听不懂你的话,教授。”

“保安吗?”

“大声一点,教授。对,对,我们是校园保安。”

“快来,”她请求说,又一次哭了起来,“立刻来。出了可怕的事。”

“教授?你在哪里?教授,发生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