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兰治大街溜冰场的月亮(第3/12页)

晚上十点半,科纳汉小姐会提供所谓的“晚间餐”。一盘切片面包,一点奶油和果酱,几杯可可或茶。寄宿屋不提供咖啡。科纳汉小姐说那是给美国人喝的,会腐蚀人的食道。奶油事先分成可怜的小块,果酱碟摆在桌子正中间,任何人都不大容易够到。科纳汉小姐指出,甜东西会毁掉面包和奶油的味道。出于长期的习惯,其他客人都遵从她的意见,山姆和埃德加却总把果酱碟蘸得干干净净。很快果酱的量缩减为分开的两小勺。可可是用水兑的,只添了一点脱脂奶来结成一层奶皮,好支撑科纳汉小姐口中它完全是由牛奶冲成的说法。

没人提出质疑。科纳汉小姐扯谎并不是为了愚弄人们,而是为了堵他们的嘴。要是哪个住户提出“昨晚楼上有点冷啊”,科纳汉小姐便会立刻反唇相讥:“真不明白。我点了一堆熊熊烈火,烟管烫到没法摸。”事实是她把火减弱,或者彻底熄灭了。住户都心知肚明,或者会产生强烈的怀疑,但是个别住户的疑虑哪能与科纳汉小姐坚定、华丽的谎言相抗衡呢?克鲁兹夫人一定会赶紧道歉,维尔纳小姐会嘟囔说是自己的冻疮在作怪,德拉亨先生和爱丽丝·皮尔会闷闷不乐,但不会坚持。

山姆和埃德加不得不把所有零花钱都用来买吃的,尽管这钱本也不多。一开始他们在快活烧烤买热狗。后来山姆想到他们可以大胆一点,到食品店买一整盒果酱馅饼或者无花果牛顿饼干。他们得在回家路上把一整盒都吃掉,因为在卧室禁止吃东西。他们喜欢吃热狗,但去快活烧烤总感觉不自在,那里全是闹哄哄的高中生,比他们小,也老练得多。山姆担心有可能遭到羞辱,尽管并没真发展到那一步。从食品店回科纳汉寄宿屋途中,他们不得不路过快活烧烤,然后是迪克森药店,它后头有个冰激凌店。商学院的同学们放学后和傍晚时分都会去那里去买樱桃可乐和香蕉船。从迪克森药店窗前走过时,他俩会停止咀嚼,淡漠地直视前方。他们从不进去。

他们是商学院里唯一的农场男孩,单单衣着就足以让他俩显得格格不入。他们没有天蓝色或浅咖啡色V领毛衣,没有看起来比较成熟的灰色长裤,只有硬邦邦的羊毛马裤、厚实的家织毛衣和当作运动服穿的旧西服上衣。他们按要求穿衬衫、系领带,但他们每人只有一条领带、两件衬衫。科纳汉小姐只允许一个人每周洗一件衬衫,因此山姆和埃德加经常穿着领口和袖口都脏兮兮的,甚至沾着污渍—或许来自果酱馅饼—的衬衣。他们试着擦掉污渍,但没成功。

此外还有一个问题,部分与衣服有关,部分与衣服里面的身体有关。寄宿屋从来就没有足够的热水,爱丽丝·皮尔用的超过了她的份额。倦意沉沉的早上,男孩们会像在家里一样只洗洗手和脸。他们身体上和日常衣服上的味道挥之不去,他们也习以为常—它堪称一份他们的努力和行动的记录。这没准是件幸事。否则的话,女孩们或许就会对埃德加更加关注了—他的相貌颇讨她们喜欢—却会对山姆视若无睹。他长着邋遢的沙土色头发,满脸雀斑,还习惯低着脑袋,好像打算掘宝似的。那样一来,他们之间就要产生隔阂了。或者,换句话说,隔阂就会更早出现了。

冬天来了,空地上的杂技表演终止了。山姆和埃德加很想去溜冰。溜冰场在奥兰治大街,只有两个街区远。有人溜冰的晚上,也就是星期一和星期四晚上,可以听到音乐声。他们来加拉格尔时带着冰鞋。他们好像打记事起就开始溜冰,在沼泽地的湖塘里,或者村里的户外溜冰场。这里溜冰要十五分,付了这钱,就得放弃买吃的。可因为天冷,他们的胃口前所未有地大。

一个星期天晚上,他们趁着溜冰场周围空无一人,走到那里。之后的一个星期一晚上,又去了一次,夜间溜冰已经结束,没人拦着他们。他们进了溜冰场,混进正离开冰面、脱下冰鞋的人群。在灯熄灭之前,好好研究了周围一番。回家路上,以及在自己的房间里,他们轻声讨论着。山姆喜欢琢磨无须付钱就混进去的办法,不过仅限于纸上谈兵。埃德加却坚信可以从计划发展到行动。

“不行的,”山姆说,“我俩都太大啦。”

埃德加没接腔,山姆以为这事就算完了。他真不该想得这么简单。

在山姆的记忆中,奥兰治大街溜冰场是一个昏暗的长条形棚子,摇摇欲坠。板子间的缝隙透出暗淡、晃动的灯光。留声机唱片放着音乐,声音沙哑、刮擦—就像从一道摇摆不定的荆棘墙中硬钻出来似的,《维也纳森林的故事》、《快乐寡妇》、《金银华尔兹》、《睡美人》。板子裂缝中晃出来的灯光来自一个叫作“月亮”的设备。溜冰场顶棚上的月亮是一个装在大锡皮罐里的黄灯泡,罐子是个截掉一头的糖浆罐。月亮打开,别的灯都会关掉。通过一系列电线和绳子,你可以左右拉扯罐子,造成一种光线变幻的效果—光源本身,那强劲的黄色灯泡,则藏而不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