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存的记忆(第3/9页)


没有人会有这样的勇气或是那么不礼貌。

她转头去看皮埃尔和无人区医生。皮埃尔带着孩子气的快活劲儿与人交谈,这些日子里他很少有这样的快活劲儿,或者要么是梅里埃尔很少见到。她假装现在是第一次看见他。他拳曲的黑色短发贴在额头上,露出光滑泛着金光的象牙色皮肤。他的肩膀宽大有型,四肢修长,头不大,形状却很好看。他令人着迷地笑着,但是从来不故意做作,自从他做了男孩子们的老师,似乎就不再相信微笑了。他的额头上出现了浅浅的永久的细纹。

她想起一次教师聚会—一年多以前—那时他和她分处于房间两端,都发现自己无法参与进身旁人们的谈话。她绕过房间,在他不注意的时候靠近他,然后开始和他交谈,仿佛她是一个谨慎搭讪的陌生人。他微笑着,就像现在一样—但是有所不同,就像对一个缠人的女人说话那么自然—摆出并不高明的伪装。他们交换着紧张的神情,索然无味的话题,直到两个人都忍不住大笑起来。有人向他们走过来,说禁止讲夫妻笑话。

“你凭什么认为我们结婚了?”皮埃尔说,他在此类聚会上的行为通常是慎重的。

她穿过屋子走到他身边,心里没在想那些蠢事。她要提醒他,他们很快就要分头行动了。他要开车去马蹄湾,搭下一班轮船,而她要乘汽车穿过北海岸,去林恩山谷。她安排好趁此机会去拜访一位她过世的母亲曾经爱戴和崇拜的女士,事实上她母亲是用她的名字给自己女儿命名的。梅里埃尔总是叫她姨妈,虽然她们没有血缘关系。缪丽尔姨妈。(梅里埃尔是去读大学时才改变了自己名字的拼写的[3]。)这位老妇人住在林恩山谷的养老院,梅里埃尔有一年多没去探望她了。他们难得全家出游去温哥华,而且从温哥华到那儿路上花的时间太多,孩子们也不喜欢养老院的气氛和住在那里的人们的样子。皮埃尔也是,尽管他不喜欢这么说。相反,他会问梅里埃尔这个人和她有什么关系。

似乎她不是个真正的姨妈。

所以,现在,梅里埃尔要自己去看她。她说过,如果有机会去却没有去,她会觉得内疚。她对能离开家人的这段时间满心期待,尽管她没有这么说。

“也许,我可以开车送你,”皮埃尔说,“天知道你等公交车要等多久。”

“不行,”她说,“你会错过轮船的。”她提醒他有关保姆的安排。

“你说得对。”他说。

和他交谈的那个男人—医生—别无选择,只能听着他们的谈话。他出人意料地说:“我开车送你吧。”

“我以为你是开飞机来的。”梅里埃尔说。这时,皮埃尔才说:“对不起,这是我妻子,梅里埃尔。”

医生告诉她一个名字,她几乎没听见。

“在霍利本山降落可不容易,”他说,“所以我把飞机留在了机场,租了一辆车。”

他有点强作客套,让梅里埃尔觉得自己有点讨厌了。一般来说,她既不鲁莽也不羞怯。

“那真的没问题吗?”皮埃尔问,“您有时间吗?”

医生直视着梅里埃尔。不是那种让人不悦的目光—既不鲁莽也不狡猾,这算不上是赞扬,但也不是场面上的恭敬。

他说:“当然啦。”

于是就决定这么办了。他们现在就开始道别,皮埃尔将出发去乘船。而亚瑟,他的名字叫亚瑟—或亚瑟医生—将开车送梅里埃尔去林恩山谷。

梅里埃尔的计划是探望缪丽尔姨妈—很可能陪她一起坐到晚餐结束,然后从林恩山谷搭车到中心汽车站(去“城里”的车相对多一些)。然后搭夜班车去渡口,乘船回家。

那个养老院叫作“公主庄园”,是座一层楼的建筑,侧厅很长,刷着粉棕色泥灰。街道熙熙攘攘,根本没有像样的庭院,也没有树篱或屏障来隔开噪音,把草坪保护起来。一侧是福音堂,带有可笑的尖顶,另一侧是一个加油站。

“‘庄园’这个词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不是吗?”梅里埃尔说,“甚至不意味着有其他楼层,而只是提示,你不应该把它当成什么。”

医生什么都没说—也许她的话他没听明白,或者只是不值得说什么,即使她说的是实情。他们从丹达瑞夫出发,这一路上,她都在听自己说话,感到很郁闷。她也不是在天南海北地瞎扯—想到什么说什么—她只是在试图表达她觉得有趣的事情,或者说如果她能把它们表达清楚的话,会很有趣。但是像她那样喋喋不休,这些想法听起来即使不是疯话,也有自命不凡的味道。她一定像那些女人一样,铁了心不想进行平凡的交谈,而要追求真正的谈话。即使她知道没有用,知道她的话对他一定像是一种负担,她也无法让自己停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