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第7/10页)


“我—在—大—喊—大—叫。我只不过在告诉你那个没良心的孩子,以后我家不欢迎她。这个残忍的、恶毒的孩子,她竟然嘲笑我可怜的儿子,就因为他自己也没办法的缺陷!你什么也不教她,连点礼貌也不教她,我带她去海边,她连道谢都不会。她连‘请’、‘谢谢’都不会说。也难怪,有这么一个裹了块毛巾就开始晃来晃去炫耀的妈妈……”

妈妈的话滚滚而来,仿佛一股愤怒、痛苦、挣扎的洪流倾泻出来,将无休无止地继续下去,尽管这时候,我已经拽住了她的衣服,说:“别,别这样。”

这下更糟了。妈妈的话咽到了肚子里,眼泪却流了出来。她身体颤抖,声音哽咽。

南希的妈妈把湿头发从眼前撩开,站在那儿看。

“有件事儿我得告诉你。”她说,“你要是再这样下去,他们会把你送到疯人院去的。你说,丈夫恨你,儿子长了张乱七八糟的脸,我怎么帮你?”

我妈妈用双手捂住脑袋,叫唤道:“哦!哦。”疼痛仿佛吞噬了她。那时候,家里的女仆叫维尔玛。维尔玛从屋里出来,来阳台上看到底出了什么事儿,她说:“太太,太太,别这样。”然后,她提高嗓门呵斥南希的妈妈。

“你省省吧,回你自己屋里去,嘘!”

“哎呀,你别急,我肯定会回去的。不过,你以为你是谁啊,你管我?给一个疯女人干活,滋味儿怎么样啊?”接下来,她又去吼南希。

“上帝!我怎么把你洗干净?”

说完这句话,她放大了声音,让我听清楚她说什么。

“他还要吃奶呢,看看他挂在老女人身上的样子。你以后不许和他玩了。老女人的小屁孩。”

维尔玛和我各站一边,试图安慰我妈妈,让她回屋里去。她没有再发出那种奇怪的声音,挺直后背,用一种不自然的快活声音说话,以便让小屋里的人听到。

“把剪刀给我拿来,维尔玛。我要剪剪剑兰了,有些花儿都已经败掉了。”

不过,等她住手的时候,剑兰倒了一路。没有一株是站着的,不管是枯了的,还是正在盛开的。

正如我之前所说,这件事儿一定发生在礼拜六,因为南希的妈妈在家,维尔玛也在我家,礼拜天维尔玛是不来的。到了礼拜一,或者可能更早,我知道小屋已经空了。维尔玛也许在公共俱乐部找到了我爸爸,也许在绿地上,谁知道在哪里,总之他回了家,起初很不耐烦,非常粗鲁,没一会儿也就服从了。服从指的是让南希和她妈妈搬走。我不知道她们去了哪里。也许他把她们安置在某个酒店里,然后再找地方给她们住。我相信,搬家对南希的妈妈来说,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我渐渐地明白了这个事实,我再也没机会见到南希了。刚开始,我生她的气,并不在乎。后来,只要我一打听她去哪里了,妈妈就含糊其辞,她再也不愿意回想那个痛苦的场面了,不管是我的痛苦,还是她的痛苦。可以肯定的是,就在那段时间,她开始认真地考虑送我去上学。我想,就是那年秋天,她送我去了莱克菲尔德学校。也许她觉得但凡我习惯了男生的学校,对女伴的记忆就会越来越淡,渐渐觉得不值得,甚至有些可笑。

爸爸葬礼后的第二天,妈妈让我吃了一惊,她居然问我愿意不愿意带她去几英里外湖边的一家餐馆吃饭。实际上,明显是她要带我出去吃饭。她想找个没有熟人的地方。

“我就是觉得,我一直被关在这房子里。”她说,“我需要新鲜空气。”

在餐馆里,她谨慎地四下打量,然后宣布说,没有她认识的人。

“你陪我喝杯酒?”

难道开车来这么远的地方,只是为了在公共场合喝酒?

我们点的酒上来以后,她说:“我觉得有件事儿应该让你知道。”

这种话,大概是谁都最不愿意听到的。通常来说,你应该知道的,往往都是你难以承受的,这种概率很大。而这一切,其实只是一种暗示:其他人都不得不背负负担的时候,你却得到了轻松的豁免。

“我爸爸不是我的亲爸爸?”我回答,“太棒了。”

“别傻了,你还记得你的小伙伴南希吗?”

其实,有一会儿,我根本想不起来南希是谁,之后,我说:“有点印象。”

这一回,和妈妈的谈话似乎需要技巧。我要让自己的心情保持愉快,俏皮,而且不为所动。她的声音,她的表情,都有些隐隐的悲伤。她从来没有抱怨过自己的痛苦,但是在她告诉我的故事里,有很多无辜的人、受虐待的人,有如此之多的暴行,我打算转身离开这一切,至少带着一颗更沉重的心灵,回到我的朋友和我幸运的生活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