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化零为整(第6/9页)
“我们干得怎么样?”戴姆欢快地重复了一遍, “从我们自己的角度?”B班的人双手交叠,低头看自己的盘子,但有几个人忍不住偷笑。艾伯特抬起头,把手机收进口袋里,突然来了兴趣。“啊,这是战争。”戴姆还是一副欢快的语气,“战争是一种极端情况,人们拼了命地想杀死对方。不过我没有资格评论大局,先生。我只能肯定地告诉您,为了置人于死地而刀兵相见是会改变一个人的心智的,先生。”
“是的,是的。”豪-韦恩严肃地点点头, “我可以想象对于年轻人来说多么艰难。面对那么可怕的暴力——”
“不!”戴姆打断他的话,“不是这样的!我们喜欢暴力,我们喜欢杀人!我的意思是,你们付钱给我们不就是叫我们干这个吗?跟美国的敌人打仗,送他们下地狱?如果不喜欢杀人,那还要我们做什么?你们大可以派维和部队去打仗。”
“啊哈。”豪-韦恩笑了,不过笑得没刚才那么闪亮了,“你把我问倒了。”
“听着,你看到这些人了吗?”戴姆指了指桌子, “我爱他们每一个人,跟兄弟一样,我敢说我比他们的亲妈还爱他们,但是我可以说实话,而他们明白我的感受,所以我大可以在他们面前直说,我要郑重声明,这是一群你见过的最变态的杀人狂。他们入伍之前是什么样子我不知道,可是只要给他们武器和几粒能量片,他们就能把任何会动的东西打得稀巴烂。是不是这样,B班?”
大家立马高声回答:是,中士!引得餐厅里好几个头发梳得一丝不乱的脑袋朝他们看过来。
“明白我的意思了?”戴姆哈哈大笑, “他们都是杀手,很享受现在的日子。所以如果您的家族石油公司想要开采巴尼特页岩里的那破玩意儿,没问题,先生,那绝对是您的权利,但别说是为了我们。您有您该做的事,我们有我们该做的事,所以您继续开采,我们继续杀人。”
豪-韦恩张开嘴,下巴动了一两下,却说不出话来。他的眼睛深陷进脑袋里。比利心想:看啊,世界上最愚蠢的百万富翁。
“我得走了。”豪-韦恩咕哝道,看看四周,像在确认逃跑路线。不懂的事不要乱讲,比利想。每次遇到这种人,几个回合之后便高低自现。B班占有经验优势,他们才是真正打过仗、上过战场的人。他们已经面对太多死亡,承受太多死亡了,他们闻到的、握着的、靴子踩过的、衣服上喷溅的、嘴里尝到的都是死亡。这是他们的优势,想到美国制定了一套男子汉的标准,事实上合格的人却没几个,真是有意思。我们为什么打仗,哟,我们指谁?在这个主战的人都是胆小鬼、只会吹牛皮的国度,B班总是手握血淋淋的王牌。
豪-韦恩一走,B班刚才的偷笑变成了哄堂大笑。“你知道吗,大卫。”艾伯特若有所思地看着戴姆说,“退伍以后,你真的应该考虑当演员。”
B班的小伙子们又是一阵哄笑,可艾伯特好像很严肃。戴姆也一脸严肃地问:“我是不是对他太凶了?”这惹得大家捧腹大笑,可戴姆却坐在那里绷着脸。几个B班队员开始喊“好莱——坞”,阿迪对艾伯特说:“戴姆不是在演戏,他就是喜欢惹别人。”艾伯特回答:“你以为什么是演戏?”大家又一阵哄笑。与此同时,戴姆凑近比利,小声说:
“真见鬼,比利,我为什么要让那个人难堪?”
“我不知道,中士。我想你有你的理由。”
“我的天啊。能是什么理由?”
比利心跳加快,好像上课被老师点名。“不好说,中士。因为你讨厌别人胡说八道?”
“是,有可能。再加上我是一个混蛋?”
比利不想回答。戴姆笑了,放松下来,招手叫来一个侍应生。然后他再次回头看着比利,又来了,他又露出了那种眼神,他的眼神如此坦率随性,让比利不禁怀疑,为什么是我?一开始他担心这是某些可怕的同性恋情的前兆,同性恋几乎是他能想到的男人与同性眼神交流时间过长的唯一解释。可是最近他开始产生怀疑,对人性的看法大大拓宽了,让他觉得不是这样。戴姆要找的是别的东西,某种认同或尚不确定的洞悉,虽说比利知道要是他把这一切如实地说给毫无瓜葛的第三个人听,那听上去确实像是要搞同性恋。必须亲身经历过,才能理解那天他们哀痛欲绝的心情。那天莱克躺在手术台上,拼命挣扎,想要摆脱医生。他大喊大叫,乱踢乱打,血溅得到处都是,好像医生们不是在救他而是在活剥他的皮。而他们看得心如刀割。比利意识到那一刻是个转折点,是他情绪弧线的拐点。在那之前或之后,不论情况多糟糕,他都能挺住。可那一刻他崩溃了,跑到救助站外的斜坡上号啕大哭。戴姆把他拖进一间补给储藏室,按在墙上像是要揍他。要不是戴姆这么做,他肯定会因为震惊和悲伤过度而失控。那时连戴姆也哭了,两个人抱头痛哭,咳嗽呕吐流鼻涕,浑身都是泥土、鲜血和汗水,好像刚从某个烂泥堆中爬出来,又是喘气又是恶心。戴姆不停地在他耳边低声说:我知道会是你。他的嘴巴好像一把丁烷点火枪,在比利耳边喷着热气,我知道会是你,我知道我知道我他妈的知道我真他妈的太为你骄傲了,说着他双手捧住比利的脸对着嘴唇吻了下去。比利的嘴唇像被狠狠踩了一脚,又像被橡胶锤猛砸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