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的幸福(第2/4页)

我在被窝里听到这些,终于按捺不住了。如果我在现场,并且主持人征求我的意见,我一定会这么呐喊:

“我不打算缴纳税金,我靠借债生活,我喝酒,也抽烟,这些都收取很高的税金,所以我付的债也有增无减。我还四处借钱,没有能力还清债务。加上我体弱多病,也为了副食啦、针剂啦、药品什么的借钱。我现在从事着艰苦的工作,至少这工作比你辛苦,我满脑子净想着工作的事,以致怀疑自己是否真的疯了。如果说烟酒和美味的食品对于现在的日本人来说太奢侈,应该放弃的话,日本将连一个好的艺术家都不存在,这一点我是可以断定的。我并非在威胁,你从刚才就一直煞有介事地叫嚷什么政府啦、国家啦,可是引诱我们自杀的政府和国家迅速消失才好,谁也不稀罕,为难的只有你们自己吧,因为你们将被解雇,几十年的工龄将化为泡影。还有你们的老婆孩子也会哭。可是我们已经为了工作,从很早以前就一直让老婆孩子掉眼泪了。我们并不愿意这样,因为忙于工作顾不上这些。而你们呢,暗地里笑着,说什么你们就包涵着点儿吧,简直岂有此理。你让我们上吊吗?喂,笑得有失体面啊,不许窃笑!滚开!有失体统。我既不是社会党的右派、左派,也不是共产党员,我是艺术家。记着,我最痛恨肮脏的欺骗了。你根本就在轻视我们,你以为说些不疼不痒、不负责任的话就能安慰所谓民众,让他们心悦诚服了吗?只要说出一句你实际的立场是什么就行,把你真正的立场……”

如此这般粗俗的当众辱骂之词,接连不断地涌上心头,尽管自己明白这样有失文雅,可还是抑制不住满腔的愤怒,终于独自越发兴奋起来,以致最后流出了眼泪。

总归是在家的英雄、在外的狗熊。我对经济学完全不明白,可以说税金什么的几乎不懂。而我正逢街头录音的场合,诚惶诚恐地发问而已,于是被当官的教训一顿之后说:

“是吗?对不起。”

可能就是这样一种悲惨结局。不过我就是讨厌官老爷的那种奸笑,是对自己的发言缺乏自信的体现,是欺骗的体现,是不负责任的体现。如果那种奸笑般的一问一答就是官僚本来面目的话,官僚就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太瞧不起人了,过于轻视这个世界了。我听着广播,感到极大愤怒,真想放火烧掉那个官老爷的宅子。

“哎,把收音机关掉。”

我再也无法忍受听那官老爷奸笑了,我不缴纳税金,只要那官老爷还在奸笑我就不纳税,坐牢也无妨,只要他还在诓骗我,我就不纳税。我先是愤激地发作,然后便懊悔地流出了眼泪。

可是我还是对政治运动不感兴趣,不仅自己的性格不相符合,而且我也不能因此得到拯救。我对政治运动只感到厌烦,我的视线总是投向人们的“家庭”。

当晚我服用了前一天医生开的镇静剂,稍稍安定了情绪,不再思考当今日本的政治和经济等问题,而是一门心思反复思考起上次那个官老爷的生活形态来。

那人的奸笑并不是轻视所谓民众的奸笑,绝没有这种性质。是捍卫自己身份和立场的一种笑,防御的笑,回避敌人锐利的刀锋的笑。也就是一种欺骗的笑。

就这样我一边躺着,一边展开了如下的空想。

他结束了在那个街头的讨论,舒了一口气,擦了擦汗,然后突然绷起脸,回到了他的官署。

“怎么样?”

听到部下这么问自己,他苦笑了一声,回答说:

“不,别提了,糟糕透了。”

而同在讨论现场的另一个部下则奉承道:

“不不,为什么?可以说是快刀斩乱麻啊。”

“快刀应该写成怪刀吧?”

说着他依然苦笑了一下,内心却不以为然。

“不是玩笑,和那个提问者的大脑构造根本不一样。总之,我们是千军万马的……”

部下意识到自己有点过于献殷勤,于是马上转了话题。

“今天的录音,什么时候播放?”

“不知道。”

虽然知道,但说不知道显得这个人物既文雅又大方。他露出已将今天发生的事全部忘却的神情,缓缓开始工作起来。

“不管什么时候播放,都让人抱有期待啊。”

部下依然在小声说着奉承话。可是这个部下丝毫不抱什么希望,而就在播放的当天夜里,他去了一家奇怪的摊子上,喝了奇妙的劣等烧酒。播放街头讨论的时候,正是因醉酒吐得最厉害的时候。所以根本谈不上期待云云。

那人感兴趣的是那个官老爷和他的家属。

终于到了今晚广播的时间,官老爷这天比往常提前一小时回到了家。然后在播放街头录音三十分钟前和家人一起紧张地守候在收音机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