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第10/13页)

不过,告诉朋友们自己的决定时,我却没费什么心思。朋友们一边听我说,一边做出好像在为我想主意的样子。我心里明白,他们做出这种姿态只是为了在我说完以后增添同意我的想法的效果。事实上确实如此。

上四年级那年的暑假,我带着这两个朋友回了老家。表面上是三个人一起复习考高中,实际上我也是想让他们看看美代,所以才硬把他们拉来的。我在心里暗暗祈祷,但愿家里人不要贬低我的朋友。我哥哥们的朋友都是地方上出身于名门望族的青年,而我的朋友则都是一些穷学生。

我家屋后的空地上当时盖了一个大鸡舍,我们每天上午就在鸡舍旁边的木板房里学习。木板房的外面刷着白漆和绿漆,里面摆着新刷了清漆的桌子和椅子,面积大约有两坪[12]左右。房子的东面和北面各有一个大门,南面还有一个西式窗户,这些门窗全部打开后,就会有风不断地吹进来,将书本吹得哗哗作响。房子的四周跟以前一样杂草丛生,几十只黄黄的雏鸟在草丛中时隐时现尽情地玩耍。

我们三个最盼望的是吃午饭的时间。我们最感兴趣的是,到底哪个女佣来叫我们去吃饭。如果不是美代,而是别的女佣的话,我们就会拍桌子、咂嘴、大叫大嚷。如果来的是美代,大家就十分安静,而当美代离去后,又一齐大笑起来。一个大晴天,弟弟也来和我们一起学习,快到中午的时候,大家又像往常一样猜测今天来的会是谁。只有弟弟远离我们,在窗边踱来踱去背着英语单词。我们开着各种玩笑,互相扔书跺地板。可是,后来我闹得有些过火了。我想把弟弟也拉进来,于是就对弟弟说,你从刚才就一直不说话,你看我怎么治你。我轻咬嘴唇瞪着弟弟。弟弟一见,立刻挥舞着右手,大叫一声“不要”,手里拿着的单词卡片甩落了两三张。我吃惊地移开了视线,同时在那一瞬间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今天以后不再提美代的事情。做出了这个决定以后,我若无其事地大笑起来。

幸运的是,那天来叫我们吃饭的不是美代。去上房要穿过一片豆地,在狭窄的小道上大家排成一列,我跟在最后一边笑闹着,一边随手摘下一片片圆圆的豆叶。

我压根就不认为自己是做出了牺牲,只是感到有些不舒服,就像一簇白丁香花被撒上了污泥。尤其是那个搞恶作剧的人是自己的至亲,那就更加不舒服。

此后两三天,我一直在胡思乱想。美代也会在院子里走吧。弟弟跟我握手似乎很不情愿。总之,我还是值得庆幸的。对我而言,没有比值得庆幸这种事更大的耻辱了。

在这同一时期,烦心事一件接一件。有一天吃午饭的时候,我和弟弟以及朋友们坐在饭桌前,美代在一旁一边服侍我们吃饭,一边用绘有红猿面的团扇为我们扇风。我根据团扇的风量,在心里暗暗地揣摩着美代的心思。我发现美代给弟弟扇的风比我更多。我绝望地把叉子当啷一声丢在放炸肉排的盘子里。

我固执地认为,大家在合起伙来欺侮我。我胡乱猜疑朋友们肯定早就知道了。算了,忘了美代吧。我暗暗下了决心。

又过了两三天。这天早上,我离开木板房时把前一天晚上抽剩下的烟忘在了屋里,屋里已被收拾得干干净净,烟盒也不见了。我的心一下子就凉了。我把美代叫来,呵斥般地问道,你把烟放哪儿了?你看见了吧?美代严肃地摇了摇头,旋即又一下子把手伸进两个柱子的夹缝中,从里面掏出一个绿色的小纸盒,上面绘着两只飞舞的金蝙蝠。

这件事使我找回了百倍的勇气,曾经的决心又复苏了。可是一想到弟弟,我还是感到如鲠在喉。现在我和朋友们已不再为美代的事大叫大嚷,另外对于弟弟,在谈到涉及女人的问题时也谨慎了。于是我决定,自己不主动去找美代,而是等待美代主动地向我表明心迹。我多次给美代制造了这样的机会,我屡次把美代叫到房间,让她做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而且在美代走进我的房间时,我还做出轻松自在、漫不经心的样子。为了使美代心动,我还在自己的脸上下了功夫。那时我脸上的疙瘩基本上已经痊愈,但我仍然习惯在脸上抹点儿什么。我有一个漂亮的银质化妆盒,盒盖上雕刻着类似于爬山虎的弯弯曲曲的蔓草。我有时会用那个修饰自己的面部皮肤,但美代来时,我会化得更用心。

这回就看美代怎么做了。可是机会一直没有出现。在木板房里学习时,我也会忍不住时常溜出去,回上房看美代。我每次看到美代时,她几乎都是在忙碌地打扫房间,我只能无奈地在远处偷偷地望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