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痕(第2/4页)

水原想说,这杂乱无章令人不悦的临时建筑充斥的热海街,真配不上这条秋田犬。

“春天来时的芳香,瑞香花……已经开了呀。”麻子说,她的口气里好像蕴含着那是幸福的芳香似的,“那边的红梅下面,南天竹出新芽了,叶是红色的呢。八重红梅开得晚吧?”

“是啊。白梅大体已经落了。”

“像绊桃似的,是真正的红梅色呢。”

经常被束缚在家中的女人,感到从家中解放出来进行一次小小的旅行是很快活舒畅的。家里人一起出来也很放心,这对女人来说似乎是满好的。

水原曾经见过妻子是这样,女儿麻子似乎也是这样。

麻子在一棵小树上发现了一个柠檬果,也说:“呀,多可爱呀。”说着,还轻轻地摸了摸。

柠檬果只有一个,又小又青。

“我以前到相邻的伊贺侯爵的庭园去的时候,正是金合欢花盛开的季节。是几月呢?一进到庭园里,见到白孔雀在草坪上漫步,水池边上有两三只墨西哥野鸭。那野鸭怕冷,好像无精打采似的。所以冬天还是飞走了吧。虽说是水池,也是露天浴池,是温泉呢。里面养着天使鱼。那时候热带鱼很流行,连百货店也卖。侯爵试着在温泉饲养,居然完全成功了。鱼长得很大。金合欢花现在并不稀奇了,可我是在侯爵家第一次见到呢。侯爵有那种雅兴。宽阔的浴池里,各种各样的热带小鸟飞来飞去。”

“嗬!”

“对热带感兴趣啊。浴池的冲洗身体的地方,满铺着亚马逊河的石头。是特意运来的。”

父亲一边说着一边向侯爵宅邸走去。

麻子诧异地说:“亚马逊河?”

“是的,巴西的河。红石头。一下到池里,就像要被热带鸟的鸟粪蒙上似的。靠近一面墙壁,栽种着一大排热带植物,青翠欲滴,还有花。浴池里面,面向庭园的一方,从上到下全是玻璃,虽然不透明,但也明亮耀眼。我们这些性格内向的日本人,也不能羞怯地慢腾腾地进去了。是一个天棚很高的大厅。还放有椅子。噢,在裸体运动或自由躺卧之余,进入浴池稍稍休息一下。从一开始就和腼腆害羞地蜷缩在浴池里的做法是完全不同的。”

在椿屋主体建筑的右侧,白色的侯爵宅邸黄昏残照般浮现眼前。

“以前是更新鲜的白色啊。由于曾经成为空袭的目标而轰动一时。因为从远处看很显眼。总之,其建筑风格是孑然突兀,旁若无人,好像是小暴君或大叛逆者的建筑似的。据说,侯爵从西洋一回来,就把这个宅邸的庭园树木全部拔掉,把庭园石全部挖出,全都搞成草坪。虽然上一代主人也许并不是倾心风雅,然而侯爵却把日本风情的庭园变成了西洋风格的样式。房屋也毫不留恋地毁掉了。侯爵似乎是要在热海的别墅建立热带风情的生活。室内温度终年华氏七十度——据说华氏七十度最好——为此,把温泉的热水向地板下和墙壁里流通之后,墙壁出现裂缝,坏了。建筑材料研究得不够啊。但是,我去的时候,一到屋里,闷热闷热的,很不好受。”

“有华氏七十度?”

“啊——也许有吧。据说,即使是在隆冬,侯爵也只穿一件衬衣,向打字员口述原稿。两个打字员是从美国来的第二代美籍日本人。论文是用英语口述,寄给外国的学会会报的。”

“噢——是学者?”

“是动物学学者啊。有时到热带去猎取猛兽呢。还乘轻型飞机访问过埃及。他是离开日本的贵族啊,在外国的知名度比在日本还高。是一个在狭窄而潮湿的日本不能居住的人吧。这个热带风情的宅邸,也是对日本风土的反叛……”水原停了停,说,“当然是衰败了。”

他仰望着屋顶呈圆形塔尖般的房屋。

“我去的时候,一只蜂鸟还活着呢。原来是两只,有一只死了……”

“是翅膀扇动极快,快得几乎看不见的那种小鸟吧?”

“是的。”

椿屋的照明灯亮了,从上面照射着庭园。

水原就此返了回来,边走边说:“二楼的寝室也让我看了。漂亮的床和各种各样的化妆品都令人吃惊,但更令人吃惊的还是鞋啊。拉开床旁边的帘儿,里面是鞋架。两侧的架儿上,摆着四五十双夫人的鞋。夫人也是在美国长大的第二代美籍日本人,完全是美国的生活方式。寝室也和浴室一样,是日本人所想象不到的。半月形的大大的窗户,是一整块玻璃。真是既明亮又华丽……”

他说到这里止住话头,又说起美国风格的厨房和洗衣场所。

他们从茶室前面走过,又走过水池的小桥。

“啊——想起来了。没错儿,那樱花,叫做红寒樱。”

水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