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婚的女人(第2/20页)

如果直言不讳地告诉女儿,那么比丑恶憎恨还要残酷恐怖,但女儿自己也正处在类似的矛盾之中。她身为妻子的前夫的孩子,却出入我的家,和我亲近,不仅如此,自己的婚事引起心情激动,就要母亲和我在事隔多年之后回忆她亲生父亲的事情。也许她想把我们夫妻的过去翻掘开来,寻找深埋在泥土中的什么东西,但对被无情翻掘的地面上那累累伤口又有什么打算呢?女儿不过要在泥土里寻觅彩虹而已。

总之,我们的和睦与宁静受到了威胁。但是,好色轻佻之心逐年显得阴沉抑郁地越发狂滥,而善意地说是一种怜悯般的温情总是在懈怠自己的意志,我一边这样放荡荒唐地打发日子,同时寻求纯真之爱的悲伤如箭穿心。并非在年轻人急奔前程的空想中,不如说是在我们这样中年人回首往事的悔恨中让我懂得女儿的身姿无比清新秀美,这自然是似乎与她的月经很不协调的那种纯洁不经意地打动我的心坎。女儿使我心灵震颤。如果没有她,恐怕我一辈子也不会体会到这种心灵的震颤。衰老松弛的心弦突然被少女生疏的手指拨动,伴随着断裂一样的不安,发连自己都感到震惊的战栗的高音。

被妻子与前夫之间的女儿诱发起来的内心的动荡、疑惑、探索等情绪,与其说有违自己的人品身份,不如说可能缺少些大人气质,但如果女儿命中注定是冲击我的人生的波浪、是一束莫可名状的光的轻轻摇曳,我突然萌生一种用文字记录下来的欲望。当然不给女儿看,大概也不会给妻子看。也不打算为自己立此存据。只是想把这种欲望付之实践。但是,也许因为我想起我的老友、小说家A-G,才产生记录下来的冲动。我考虑把这篇手稿送给A-G。

至于A-G把这篇手稿撕毁扔掉还是加以润色作为素材,听凭他的自由。我只是想告诉他,如果作为素材写进小说里,希望至少要过五六年以后。这种程度的悲喜剧的淡忘或者痊愈有那么些岁月就足够了。不过,连妻子女儿都不让看的手稿却要交给A-G总觉得不合常理。大概可以说我相信这个老朋友吧。因为和A-G是同班同学,所以我做学生的时候也如饥似渴地阅读不少文学作品。A-G借抄我的学习笔记,心理学、伦理学、哲学的考试才及格。

女儿房子这个名字,听说是她母亲给起的。

房子第二次到她母亲再婚的我家来的那一天,我们三个人一起去了金泽八景。

妻子第一次带房子来的时候,她已经相当懂事,对我很拘谨局促,妻子也显然不自然,我们只是像互相刺探对方心理似的简短聊了几句,她便起身告辞。所以,第二次来我家其实也可以说是第一次。不过,从一开始我就对她们带我去金泽八景打心眼里不乐意。

把房子带大的女佣现在住在金泽八景。

我听妻子说过,房子3岁那年的2月,父亲去世,当年母亲就离开婆家,于是,以前带过孩子的女佣更把自己的感情倾注在房子身子,结果推迟了婚期。现在我都怀疑,妻子离开婆家以后、跟我结婚之前那一阵子,说不定就是那个女佣偷偷安排她与儿女见面的。那个女佣后来嫁到神奈川县的金泽去了。

大冬天去金泽八景,很自然让人猜想要去见那个女佣,并且给我一种房子第一次来我家就这么可怜地演戏般的印象。这是我绝对无法接受的。用这种方式回首往事对15岁的少女房子也没有什么好处。

幸亏妻子只说希望我也去,我才决定跟她们一起去。当时我心里早已盘算好,只要她说去女佣家,我就厉声地一口拒绝。

但是,我们只在海岸石山上的茶馆歇了歇脚、到金泽文库的称名寺转了转,便在冬至将至的冬日下午,把偷偷带出来的姑娘急忙送回去。

妻子和房子都没提起女佣。本来我就佯作不知,其余心里多少挂念此事的大概不会就我一个人。如果妻子和房子因为碍着我而不提女佣,那么一已经来到女佣所在的地方”这种感伤会更加刺激心灵,这在妻子和房子之间又是如何互相反映的呢?

我自然回避了这种感伤在我心头的反映,但看到至今在山背和树下还残留着七八天前下的第一场冬雪,觉得那些残渣也沉淀在我的心底。

在逗子换乘横须贺线后,房子抓着拉手,左肩颓然搭拉下来,脸也不朝着母亲,默不作声。母亲似乎懒得安慰情绪低落的女儿,也不跟我搭话。

她们这样垂头丧气萎靡不振地回去,如果说是因为金泽的女佣的事,除此之外还蒙着一层我的阴影。所以,我不痛快,妻子应该觉得对不起我。但是,妻子也忘了对我解释,呆呆地站着,一脸与女儿分手的哀婉表情。我没有细想此时此刻这样的一对母女是怎样互相感应,但总觉得房子令人哀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