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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十二岁的时候偷了一条船,”爸爸说,“我决定要去下游的昆哈加克。没有路通往那个冰原,只能搭飞机或坐船去。那时候是十月,天气很冷,钓鱼季接近尾声了。船的马达不动了,我开始漂向白令海。我没有食物,只有几根火柴和一点点汽油。突然我看到了陆地。那是努尼瓦克岛,如果错过它,下一站就会是俄罗斯了。”
翠克西扬起一边的眉毛:“这故事肯定是你编的。”
“我向上帝发誓是真的。我发疯了似的划船。在我试着要抵达岸边时,我看到浪花飞溅在礁石上。我明白如果接近那个岛,船会被礁石撞得粉碎。我迅速把塑料汽油箱绑在身上,那样如果船裂开,我会浮起来。”
听起来真像翠克西爸爸画的漫画书里某个角色夸张的求生倒叙——她都看过几十次了。一直以来,她都以为那些是他幻想出来的。毕竟,那些勇于冒险行为几乎不可能是照顾她长大的奶爸会做的事。可如果他就是超级英雄呢?如果爸爸每天创造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英勇事迹、大胆行动,还有在险恶的环境里求生的漫画世界,是某个他曾经真的住过的地方,不只是想象呢?
她试着想象爸爸泡在世界上最严酷冰冷的海里载沉载浮,挣扎着要上岸。她试着想象这个曾经的男孩,长大成人后,在几个晚上前,痛扁杰森。“结果呢?”翠克西问。
“我被冲到岛上后,一个钓鱼的家伙,他在那一年对海边投下最后一瞥时,发现了我生的火,救了我。”爸爸说,“那一次之后,我每年逃跑一两次,可从来没办法跑太远了。那里像个黑洞:进入阿拉斯加的冰原的人会从地表上消失。”
“你为什么那么想逃走?”
她爸爸走到水槽前,拧干海绵:“那里没有我想要的东西。”
“那么这不是逃走。”翠克西说,“是想去找你想要的东西。”
爸爸没动,听她讲话。他伸手关掉水槽上的水龙头,抓起她的手肘,把她的手臂内侧转向较亮的地方。
她忘了邦迪在泡进洗洁精的水时脱落。她忘了不能把袖子卷起来。除了她手腕上的割痕之外,爸爸看到她在淋浴时弄的新割痕,像是爬向她前臂的楼梯。
“宝贝,”她爸爸轻语,“你做了什么?”
翠克西的两颊在烧。唯一知道她自残的人是性侵害顾问贾尼丝,而爸爸一个星期前命令她离开他们家。翠克西很感激这个小小的大恩典:贾尼丝不会再出现,她的秘密可以保住。“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不是又想自杀。只是……只是……”她望着地板,“那是我逃走的方式。”
当她终于鼓起勇气抬眼看,爸爸脸上的表情几乎令她心碎。她那天晚上在停车场看到的那个怪物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她一辈子都相信的爸爸。她愧疚地试着拉回她的手,但是他不放开她。她没力气再拉扯,就像她小的时候想摆脱他时那样。他的手臂环抱住翠克西,紧到她几乎无法呼吸。那像是触动她崩溃的开关:她开始哭,像那天早上她听到杰森的噩耗后,在淋浴时那样放声痛哭。
“对不起,”翠克西哭湿了她爸爸的衬衫,“真的对不起。”
他们一起站在厨房里,感觉好像过了好几个小时,身旁有洗洁精的泡泡,和在金属架上晾干了像白骨般的盘子。翠克西心想,每个人可能都有两面:只不过有的人隐藏的功夫比别人好一点。
翠克西想象爸爸跳进几乎夺走他呼吸的冰冷海水。想象他看着围绕着他的撞成碎片的船。她打赌即使当他坐在那座岛上,浑身湿透冰冷,如果你问他,重来一次是不是还是会那么做,他会告诉你是的。
或许她比她爸爸想的更像他。
“忧伤派”的食谱秘方是由劳拉的曾祖母传给她的祖母,再传给妈妈的,虽然劳拉不记得有正式的传承,但十一岁的时候,她已经能默记下食材,熟悉步骤,知道要如何小心才能确保饼皮不会焦掉,红萝卜不会在原汁里分解,也知道要多少量,才能让吃的人心头的悲伤消失。劳拉知道,食材本身没什么特别的:一只鸡、四个土豆、白多绿少的韭菜、小洋葱、打好的鲜奶油、月桂叶和罗勒。“忧伤派”不可小觑,是因为你会发现任何一匙都不像真的。准备工序包括肉桂爆香混合胡椒,柠檬皮和醋用来醒饼皮……厨师在橱柜里翻箱倒柜找全材料,还只能用左手切固体的起酥油,再要滴进自己的一滴眼泪。
丹尼尔是平常家里做菜的人,可像这种非常时刻,劳拉会穿上围裙,拿出曾祖母的粗陶饼盘,它每次从烤箱里拿出来都会变个不同的颜色。丹尼尔得知他妈妈过世的那天晚上,劳拉烤了“忧伤派”当晚餐,虽然劳拉知道,他不会去参加葬礼,也不会为那个女人哭泣。翠克西的鹦鹉飞出去撞到浴室镜子,掉进马桶里淹死时,她也做了“忧伤派”。她第一次跟希斯上床的第二天早上,她也做了“忧伤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