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人之爱(第14/75页)

平时我们亲密无间,欢声笑语,从来没有闹过别扭,恐怕世间再没有这样和睦融洽的一对恋人了。然而,一到学习英语的时间,大家的心情都沉闷抑郁,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气氛。我没有一天不发脾气,她也天天噘嘴不高兴。刚才两人还那么无拘无束地欢闹,现在突然变得拘谨严肃,甚至几乎用含带敌意的目光互相瞪着对方—此时此刻,我已经忘记了精心培养她成为优秀人才的初衷,对她的不争气焦急得心如火焚,开始打心眼里觉得可恨。要是个男孩子,我肯定狠狠扇他一巴掌才能解恨。即使不揍她,也会大骂“笨蛋”。有一次,气得我甚至用拳头敲打她的额头。这样一来,娜奥密产生一种逆反心理,耍起犟脾气,会的问题也不回答,满脸泪水,饮泣吞声,像一块顽石,一声不吭。娜奥密一旦倔强起来,固执得令人吃惊,弄得我毫无办法,实在招架不住,只好认输,事情就不了了之。

还发生过这样一件事,我几次告诉她在“doing”“going”之类现在分词前面必须加助动词“to be”,但她怎么也理解不了,依然出现“I going”“He making”之类的错误,我不由得火冒三丈,连声大骂那句“笨蛋”,同时又详详细细地讲解一遍,说得口干舌燥,最后让她把“going”变成过去时、将来时、将来完成时、过去完成时等各种时态,简直莫名其妙,她仍然一窍不通,出现“He will going”“I had going”这样的错误。我一下子心头火起,一边用铅笔使劲敲击桌子一边声色俱厉地责骂道:

“笨蛋!没你这么笨的了!我不知道说过多少遍,绝对不能说‘will going’‘have going’,你怎么还不明白?那好,既然不会,你就继续做下去,一直到做会了为止。就是花整整一个晚上,也要弄懂,不然我饶不了你!”

我把练习本推到娜奥密面前。她紧闭嘴唇,脸色铁青,翻起眼睛恶狠狠地怒视我的额头,忽然间一把抓起练习本,哧啦哧啦撕破,啪的一声摔在地上。两眼冒着火花,又一动不动地死死盯着我,那样子简直要把我一口吞下去。

我一下子被她野兽般的气势汹汹所压倒,过了一会儿,才猛烈反击:“你要干什么!你想和我对着干吗?你以为学问是可有可无的吗?你说过要拼命用功读书,要成为优秀的女性,这些话都不算数了吗?为什么要撕练习本?你要认错。不然我决不答应!今天就从这个家滚出去!”

但是,娜奥密还是一声不吭,铁青的脸上,嘴角浮现出一抹哭泣般的浅笑。

“那好,既然你不承认错误,现在就从这儿滚出去!你给我出去!听见没有?”

我以为不这样给她点厉害,就镇不住她,便腾地一下站起来,随手抓起两三件扔在一旁的衣服团成一团塞进包袱皮里,又从二楼拿下钱包,取出两张十日元的钞票,一边伸到她眼前一边说:

“好了,小娜。这包袱皮里装着你的衣物,拿着今天晚上回浅草去吧。还有这二十元,钱不多,就算是这几天的零花钱吧。过一阵子再和你谈,把事情了结了,其他行李明天就送过去……嗯?小娜,你怎么啦?干吗不说话……”

尽管娜奥密心里还不服气,毕竟是小孩子,见我横眉怒目地动起真格来,似乎有点害怕,很后悔似的低着脑袋,显得局促不安。

“你的脾气也够倔的。不过,我是说到做到。如果你认为自己不对,就承认错误。不然的话,就马上给我走……你瞧着办。到底怎么样?是认错,还是回浅草去?”

这时,娜奥密摇了摇头,表示不愿意。

“这么说,你不愿意回家啰?”

她点点头。

“那好。你是认错了吗?”

“嗯。”她又点点头。

“这样的话,我饶了你。但是,你必须低头认错。”

娜奥密被迫无奈,只好两手扶在桌子上,依然带着几分轻蔑的神气,极不情愿地勉强把脑袋歪向一边,潦草地随便点一下头,算是认错。

她这种傲慢不逊、恣意任性的脾气不知道是天生的呢,还是我娇惯的结果,我越来越感到她的性格骄横放肆起来。不,其实并非最近才形成的,在十五六岁的时候就已经如此,只是当时觉得是小孩子撒娇,没有引起注意,于是脾气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增长,到了现在这样使我束手无策的地步。以前不论怎么撒娇耍赖,只要我正色说几句,她还听得进去。可最近只要稍不顺心,立刻板着脸孔,噘起嘴唇。如果委屈得扑簌流泪,还觉得有可爱之处,然而有时不论我怎么声色俱厉地苛责,她竟然不落一滴泪水,装聋作哑,实在令人可恨。翻起眼皮,尖刻的目光一定带着巨大的电量。因为那一双眼睛仿佛不是女人的眼睛,炯炯发亮,灼灼逼人,充满一种深不可测的魅力,只要被她盯上片刻,便不由得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