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人之爱(第25/75页)
“能给你寄钱吗?”
“噢,当然会寄的。我从来没有麻烦过家里人,两个人要维持一个家庭,需要买很多东西,这一点母亲肯定也会明白的。”
“是吗?不过,这样做是不是对不起你妈妈?”
娜奥密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巴不得我赶紧回乡下去要钱。其实,她这个算盘,我早已有觉察。所以,我刚才说的话正对她的心思。
“哪里,不会的。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只是以前我出于自己的观念,不愿意这样做,所以没有这样做。”
“那么,你为什么要改变观念?”
“看你刚才哭,觉得很可怜。”
“是吗?”娜奥密的胸脯如波涛起伏,含羞带笑地说,“我真的哭了吗?”
“你不是耍脾气说哪儿也不去吗?那泪珠就在眼圈里转悠着。嗨,你这个人,什么时候都是缠人的孩子,大娃娃……”
“我的小爸爸!可爱的小爸爸!”
娜奥密突然使劲抱着我的脖子,红红的嘴唇如同邮局职员繁忙地在信封上盖邮戳似的,不停地印在我的额头、鼻子、眼睑、耳朵背面……脸上所有的地方,印得密密麻麻。仿佛无数满含玉露的湿漉漉、沉甸甸的山茶花瓣轻柔地飘落下来,我的脑袋沐浴着花瓣的馨香,我的心灵沉浸在梦境般的快感里。
“你怎么啦?娜奥密,简直像发了疯……”
“啊,是疯了……今天晚上我要疯狂地爱你。你还讨厌我吗?”
“哪会讨厌你呢?我也很高兴,高兴得都要发疯了。为了你,无论做出什么牺牲都在所不惜……喂,你怎么啦?又哭了?”
“谢谢你,小爸爸。我从心里感谢小爸爸,所以眼泪就情不自禁地流出来……你明白吗?我不该哭吗?要是不该哭,你给我把眼泪擦掉。”
娜奥密从怀里掏出纸巾,自己不擦,放在我手里,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涌出的泪珠充盈在眼睫毛的边缘上。啊,多么晶莹光润、冰清玉洁的一双眼睛呀!我心想,这亮晶晶的珠泪难道不能结晶凝固并珍藏下来吗?我用纸巾先擦她的脸蛋,尽量不触碰那圆圆鼓起的泪珠,擦到她的眼窝四周的时候,随着皮肤的一张一弛,泪珠被揉成各种各样的形状,有时如凸镜,有时如凹镜,最后扑簌簌流下来,在刚刚擦干净的脸颊上留下一道光亮的痕迹。于是,我又在脸颊上擦一遍,抚摸着尚带几分湿润的眼睛,然后用纸巾擦她还在继续轻轻哽咽的鼻孔。
“来,擤擤鼻涕。”我说。
她擤了擤鼻子,我给她擦了好几次鼻涕。
第二天,娜奥密从我这儿拿走两百日元,自己一个人去了三越百货公司。我在公司午休的时候,给母亲写了一封信。
……无奈最近物价上涨,与两三年前大相径庭,令人惊愕。虽不敢奢靡,却依然每月生计窘迫,城市生活实难维系……
这是我第一次开口向母亲要钱,记得是这样写的。我每想到自己竟然胆大包天,对母亲编造如此巧妙的谎言,就禁不住惶恐忧惧。两三天以后,我收到母亲的回信。我从中深切体会到母亲对我的信任和对儿子所痴迷的妻子娜奥密的慈爱之心。她在信中说“给娜奥密买些衣服”,比我要求的多汇来一百日元。
十
去黄金国咖啡馆跳舞是一个星期六晚上,说是七点半开始,我五点左右下班,回到家里的时候,娜奥密刚刚洗完澡,正光着身子忙于化妆。
她从镜子里一看见我进来,便说:“啊,让治,我已经化好妆了。”然后一只手伸到身后,指着沙发。沙发上摆着她去三越百货公司要求赶做出来的一长列和服和宽幅筒状腰带。和服是领子、袖口、下摆都做成絮棉双层的夹衣,面料大概是金线纹绉绸,黑红色的底面上星星点点散缀着黄花绿叶的图案。腰带上用银线绣有两三道动荡的波纹,随处点缀着画舫似的古色古香的船只。
“怎么样?我的眼光还不错吧?”
娜奥密沾满白粉的两只手掌,在浴后还冒着热气的丰腴的肩膀、脖颈上左右使劲啪啪拍打。
说实在的,娜奥密肩膀宽厚、臀部肥大、胸脯隆起,这种体型不太合适穿柔软如水的布料做的衣服。她穿薄花呢或者铭仙绸的衣服,具有混血儿般异国情调的美感。奇怪的是,她穿这样正统的衣服反显得庸俗粗鄙,图案越艳丽越俗不可耐,就像横滨一带专供外国人的小酒馆里的女人那样猥陋委琐。我见她扬扬自得,也就没有表示不同意见。不过,想到我就要和这个身穿艳装丽服的女人一起乘电车、进舞厅,不由得悚惧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