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第14/29页)
他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愧疚,不知是为了打我,还是为了毫不抵抗就把赛姬交出,谁晓得?此刻在我眼中他只不过是个懦弱、卑怯的王。
他摆好酒杯。“事到如今,”他说,“叫嚷、拉扯都无济于事。狐方才告诉我,甚至在你崇拜的希腊,照样有这种事发生。”
“王上,”狐说,“我还没说完哩。的确有个希腊城邦的王杀了他女儿祭神,但是,后来,他的妻子把他杀了,他的儿子又杀掉他的妻子,也就是自己的亲生母亲。结果,有鬼从阴间上来把他儿子追得发疯。”一听之下,父王搔搔头,表情木然。“这就是神一贯的作风,”他喃喃,“先逼你做某件事,然后再为这件事惩罚你。不过,还好,我既没有妻子,也没有儿子。”
这下,我的声音可又恢复了。“王上,”我说,“你不可以这样做。伊思陀是你的女儿,你千万不可以让他们杀她。你连救救她都没试一下。一定有办法可想的。在今天和大献的日子之间……”
“听!听!”父王说,“你这傻瓜,明天就是大献的日子啰!”
我又差点昏倒。这和她必须被祭杀一样是噩耗,恐怕更严重。直到现在,我才真正难过起来。我以为她若还有一个月的时间活——一个月?是的,一个月等于永恒——我们还有快乐的日子过。
“这样好些,”狐轻声用希腊语对我说,“对她,对我们都好。”
“你在那里嘀咕些什么?狐,”父王说,“你们两人这样盯着我,好像我是用来吓小孩的双头巨人,说啊!你们要我怎么办?狐,凭你的机智,如果你是我的话,会怎么办?”
“我会先用武力抵抗一天看看。或者多争取点时间,譬如说,这几天公主恰好月事来,不适合做新娘,或说我做了个梦,梦中有声音指示,大献最好等到新月再举行。我或许会用钱买通人发誓,宣称祭司卜签时作弊。河的对岸有半打人租用他的地,一向对他不满,这些人是最佳人选。我也会办个大宴会。总之,任何可以争取时间的举措。只要给我十天功夫,我会差个密使去找伐斯国王,答应他任何条件,只要他及时率兵来拯救公主,即使把葛罗和我自己的宝座拱手送他,都可考虑。”
“什么?”父王咆哮道,“你真会慷他人之慨。”
“但是,王上,如果我身为国王又为人父,为了救公主,不用说王位,就是自己的性命,我都愿牺牲。让我们力战到底吧!将奴隶们武装起来,若是他们表现出大丈夫的英勇,就还给他们自由。即使到了这地步,如果宫里的人都同心协力,我们仍可以拼得过他们。最坏的情况,不过是大家舍身成仁。这总比两手染着女儿的血下阴间好。”
父王又一次跌坐在椅子上,开始又气馁、又不死心地训话,好像老师在调教一个笨学生(我曾经见过狐这样对蕾迪芙说话)。
“王是我,是我询问你的意见。通常替王出主意的人,总告诉他怎样扩充或保住王权和国土,这才叫做替王出主意。你呢?你叫我把王冠抛上屋顶去,出卖疆土给伐斯国,亲自把脖子伸出来让人家斩。下一步你大概要告诉我,治疗头痛最好的方法是把头砍掉吧?”
“我懂了,王上,”狐说,“请你原谅。我忘了你的安全才是我们应该不顾一切保住的。”深深了解狐的我,不用看也知道他脸上的表情是什么,这真像啐父王一口痰似的叫他难堪。其实我经常看见他用这种表情瞅父王,只是父王从未察觉过。我决定一语道破了。
“王上,”我说,“我们身上流有神的血液,这样尊贵的家族承受得了这种耻辱吗?想想,你死了之后,人们讥笑你曾用小女孩当作挡箭牌救自己的命,这滋味如何?”
“听听她!听听她!狐?”父王说:“瞧我不把她打个鼻青眼肿!不说把她的脸掴个稀烂,反正毁不毁容对她没半点差别。臭妮子,你当心点,我不想一天之内揍你两次,不过,别得寸进尺。”他又站起来在厅中踱步。
“你这个催命煞星!”他说,“你会把人逼疯。人家会以为献给兽的是‘你’的女儿。拿生命作挡箭牌,你说。似乎没有人想到她是谁的女儿。她是我的,我的骨肉。这可是我的损失,有权利生气、叫嚷的是我。如果我不能好好利用她,我生她干嘛?这干你屁事?你以为你这样哭闹、叫骂,背后隐藏的歪脑筋我看不出,是不是?有什么女人会这样爱同父异母的妹妹,何况你这个母夜叉?真是只有鬼才相信。简直不合常理,看我哪天不把你拆穿才怪。”
我不知道他是否真的相信自己所说的话;看样子他可能相信。他脾气一来,什么乱七八糟的事都相信;而且,宫中任何人都比他了解我们女生相处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