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6/38页)
回到巴狄亚那里时,他刚睡醒。我并没有告诉他自己看见什么。直到叙述在这本书中,我从未向人吐露过。
下山的路很不舒服,因为没有阳光,风一路刮在脸上,有时夹着骤雨。坐在巴狄亚身后,我少受了许多风雨。
近午时分,我们在一座小林子的背风处下马,拿行囊中剩余的食物裹腹。当然,那谜仍然整个早上困扰着我。就在这个风吹不到,因此有点暖和的地方(赛姬够暖吗?冷天马上就到了),我决定把全盘经过告诉巴狄亚,除了在雾中所见的之外。我深知他是个诚实的人,守得住秘密,并且有自己的一套见解。
他很认真地听着,但听完之后一言不发。我必须逼他说说感想。
“对这整件事,你怎么解释呢?巴狄亚。”
“姑娘,”他说,“我向来不敢妄谈神及有关神的事。我对神不敢不虔信。譬如,我绝不用左手吃饭;满月时绝不与我太太同房;不敢用铁刀子割开鸽胸,掏出肠脏清洗;任何亵渎、逆时的事,我一概不做,即使王上命令。至于献祭,我总照着自己的薪俸所应摆上的,如数做到。除此之外,我认为愈少与神打交道,神便愈不会惹我麻烦。”
不过,我决心逼他说出意见来。
“巴狄亚,”我说,“你想,我妹妹是不是疯了?”
“瞧,姑娘,”他回答,“你这第一句话根本就不该说。疯?蒙神恩眷的公主怎会疯?我们分明见到她了,而任何看见她的人都能确定,她的神智完全正常。”
“那么,你认为谷中真有一宫堡,虽然我什么也没看见?”
“一涉及到神的居所,我实在不清楚什么是真,什么是幻。”
“这个在黑暗中亲昵她的人又是谁?”
“无以置评。”
“噢,巴狄亚——亏得人们说你是沙场上的勇士!连悄悄告诉我你的想法,你都不敢?我急需你提供意见。”
“什么意见?姑娘?我又能做什么?”
“你怎么解释这道谜?真的有人亲近她吗?”
“她自己这么说的,姑娘。卑微如我者怎敢认为蒙神恩眷的公主撒谎?”
“他是谁?”
“她自己最清楚。”
“她什么都不知道,她自己承认从未见过他。巴狄亚,哪种丈夫会不许自己的新娘子看清他的脸?”
巴狄亚默不作声,姆指和食指捏着一小块石头在地上划来划去。
“怎么样?你说啊!”
“这好像没什么谜不谜的嘛,”他终于开口了。
“那么,依你看,答案是什么?”
“依我看嘛——当然,这是人的浅见,神所知道的必定更清楚——我只能说,这位新郎倌的长相若让赛姬看见了,一定不讨她喜欢。”
“面目狰狞吗?”
“姑娘,别忘了,她可是被称作‘兽的新娘’。好了,该上马了,回家的路还没走一半哩。”说着,他已站起来了。
他的想法,我一点都不觉得新奇;这正是折腾在我脑里各样可能的猜测中最恐怖的一个。可听他这么说,我还是吓了一跳,因为,我知道他对这答案丝毫不存疑。这时,我算是相当了解巴狄亚了,深知他之所以迟迟不肯回答我的问题,是由于不敢说出口,而非不确定。正如他所说,我所谓的谜对他并不算谜。这就像葛罗的老百姓透过他对我说话一样。无疑的,当今国中任何一个敬畏神的人都会这样认为。他们绝不会想起其他掠过我脑际的猜测;这是唯一的答案,显而易见,通明似正午。干嘛追根究底?神和幽影兽本是一体。赛姬已经献给他了,我们也获得了雨水与和平(看来伐斯国不会犯境了)。相对地,神把她带走了,带到他们的隐密处,那里,或许有某种丑陋不敢现形的东西,某种鬼灵或妖魔或禽兽似的东西——或三者皆是(关于神的事,人岂能说清?)——正随心所欲地享受她。
我真是六神无主,所以,一路上,再也没什么念头窜出来跟巴狄亚的答案作对。感觉上,我像一个遭受拷打的囚犯,正要昏厥的刹那,被人泼水在脸上,于是,比所有幻觉还令人难挨的真相,又重新大白在眼前,硬绷绷的事实,无可置疑。此刻,一切我其他的猜测,在我看来,简直就是自己随兴编造出来的如意美梦;不过,现在,我醒过来了。哪有什么谜团?最坏的可能就是真相,像人脸上的鼻子那样一目了然。是畏惧矇瞎了我的眼,让我老是明白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