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第2/5页)

鱼市本身就是威尼斯的奇迹,它位于大河道边上,顶上搭着很高的遮阳篷,地板是石头的,铁栅之下还挖了不少排水沟,所以就算是最热的天,他们也能让鱼肉保持新鲜。我曾经见过一些厚厚的海鱼片,尾巴有很多鱼鳞,让人忍不住想到可能是渔夫将美人鱼拦腰斩断之后送来的。等到有钱人都走了,市场总会有一些留给穷人的剩货。鱼贩子会用水把鱼内脏和不要的鱼头冲走,穷人就站在河边等着把它们捡起来,不过他们得和俯冲而下的海鸥争抢。那些海鸥肥大得像营养良好的婴儿,而且要比婴儿吵闹得多,它们的喙锐利得跟铁钉一样。在到圣马可教堂的一路上都能听到它们的叫声,我曾见过几个元老院成员身上沾着鸟粪,因为海鸥为了再吃一顿,会把昨天吃下的东西排泄出来。

这些高官之中有一个今晚会光临我们的房子,我要买的正是他的晚餐,因为他喜欢就着很多酱料吃烤鱼和烤肉。他是我们最尊贵的客人,一只彩色的乌鸦(因为元老院的人穿的袍子是深红色的),是罗雷丹家族的人。他不止一次告诉我,他们的家族早在9世纪就发家了。他是元老院的成员,曾经在这个国家诸多重要的机构任职,最近还入选十人内阁,已经非常接近威尼斯的权力巅峰。他每次到我们家都穿得很隆重。实际上,他是一个极其奢华浮夸的家伙,肥头大耳的,但他的光临让我们蓬荜生辉,因为他既有地位,又有影响力,每个优秀的妓女都希望在她的生涯中有这两种因素(主要是因为威尼斯这个国家有装正经和清肃民风的倾向,人们越是了解掌事的人,就越容易预料到什么会犯忌,什么不会)。他每星期二和星期五晚上都来。我们通常只招待他一个人,因为他是政府的官员,不能和平民百姓称兄道弟。话虽如此,但这个伟大国家的每一条法律都像它的水路一样弯弯曲曲,小姐也喜欢有别人同欢:“这样他会厌倦和其他人打交道,我就不用等到困得不行才和他上床啦。你不知道的,布西诺,有些男人实在无聊透顶。”

我让厨子去讨价还价,自己往回穿过里亚托桥,来到德国商行附近的一座酒馆。这家酒馆的炸鱼鲜美得让人们的味蕾分不清什么是甜的什么是咸的,而且这里的兑水甜酒(得兑水才好喝,不过我越来越喜欢喝甜的)是从塞浦路斯运过来的,非常甘美。我每次到这里都会留一点小费给大声说话的酒馆老板,所以他让我独占门边的一张桌子,而且我坐的椅子有一个厚厚的坐垫,坐垫是我每天从吧台后面要来的。就这样,我坐着就和正常人一样高了,可以和他们东拉西扯。

今天早上大家都在聊着昨天突然爆发的一场桥上战斗。那是在圣玛格丽塔广场附近的拳头桥上发生的,卡斯特拉尼军工厂的工人将尼可罗迪的渔夫打得落荒而逃。又是过节的时间了,伟大的复活节,威尼斯在这个时候举办它和大海的结婚周年庆典,过不了多久,这种街头打架便会成为全民参与的运动。当土耳其人仍住在这里的时候,他履行了诺言,有时在船上给我买一个位子,让我陪他看这样的打斗(我那些意大利同胞不喜欢有我这样的侏儒做伴,但他显然很高兴)。但他到君士坦丁堡去已经一年多,自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冒险单独去看人打架了。

我把眼光从那些聊天的人身上移开,抬起头来,透过拥挤的人群之间的一道缝隙,发现离我几张桌子的地方有个人正在看着我。那人是一个商人,穿着很好的衣服,戴一顶新帽子,披着一件披风,还穿着一件做工精良的天鹅绒夹克。我觉得他有点面熟,但想不起来到底是谁。不过他好像认识我,因为他一直盯着我看。一个到过我们家的顾客?肯定不是。说到生意,我的记忆力近乎完美,我没有从他手里拿过一个钱袋,或者隔着我们家的墙壁听过他的呻吟。他站起来,小心翼翼地穿过人群,向我走来。

“我们相互认识的,我想。”

声音是那人的。但是,天哪,他变了。垂下来的鬈发和无边的帽子不见了,下巴的胡子刚刚刮过。从他走路的样子看,他甚至变高了。如果人们之前不认识他,可能会认为他是来自西班牙或者希腊的生意人。希腊人在城里有一个很大的聚集区,有人说他们很快就会建立自己的教堂。但这个人去哪里做礼拜我就不知道了,因为他虽然有些方面看上去很像是一个信仰基督教的绅士,可是我知道他是犹太人。

“你是托多尔蒂先生,对吧?”隔了这么多年,他竟然还记得我的名字。嗯,怎么会忘记呢?很久之前,我去犹太人居住区抵押珠宝的时候,他曾经很多次在那间阴暗的小办公室中见到我在契约上签下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