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第2/3页)

太蠢了。我太蠢了:我一直为我们的成功洋洋自得,却坐看着她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也好,至少现在我知道正在发生什么事情了。

至少现在我知道正在发生什么事情了。连水路也是水泄不通,很多凤尾船和平底船都挤到一块了,船多得船桨一划,水面上便激起阵阵波浪。每个人都朝着东边而去,朝着造船工人、缆绳工人和风帆工人生活的兵船厂区进发。而这个节日的主题是暴力。在这座桥或那座桥上,两队人为了占领桥中央一平方英尺的地方,很快就会打起来。两天前在拳头桥一败涂地的尼可罗迪渔夫正准备报一箭之仇,向敌人的领地发起进攻。他们后面跟着一大群威尼斯人,因为在威尼斯,桥梁争夺战的消息传得比流水还快,比瘟疫还快。而我也跟着过去看了。

为什么不呢?这种疯狂正适合我现在的心情。毕竟,连疏浚船都承认小姐患了病。她患了妓女的疾病。他妈的,症状再明显不过了。他来的每个晚上,她的房间总会传出阵阵欢笑。若他晚上要来,她整个下午都会心绪不宁。她忽喜忽忧,时而娇慵,时而愠怒。这正是爱情——另外一种足以致妓女死的疾病;因为梅毒啮食的是肉体,而爱情摧毁的是精神。而她爱的是什么人呢?维托里奥·福斯卡利!一个白痴,一个菜鸟,一个春情萌动,还没断奶的小白脸。我记得他第一次来的情形,是他哥哥带来的,就像一个第一次上学的小孩。这小子需要帮忙:他刚到十七岁,读过一些书,对女人非常好奇。小姐向来以美貌、诚实和健康闻名。她会让他初尝云雨之欢吗?当天夜里,他觉得自己仿佛太早被人从面包烤炉里拿出来。足够漂亮,但很柔软,还没烤熟,依然带着炉火的温暖。我知道有些母亲非常疼爱最小的儿子,把他们当作对自己青春的最后回忆。当然,她们的溺爱会让他们变得娘娘腔。嗯,福斯卡利比他们幸运。我很早就看出他没有这种倾向,而且他还是一个渴望向一个优秀教师求教的学生。

现在人群更加拥挤了。我们肯定快到拳头桥了,因为人多得几乎动不了身,旁边的小巷还不断有人潮涌过来。到处是叫喊声和歌声:人们高喊口号,歌颂着那些勇猛的战士。如果不是过节,这样一群暴徒很快就会被城里的治保人员驱散,因为一方刚吃过败仗,这么快就来复仇,这场战斗将会更加血腥。这里有政府的法令,但偶尔也有恣意妄为的街头生活。就像充当排污沟的色情业将污水排掉一样,威尼斯这艘伟大的船只正是依靠这些才得以扬帆前进。

现在桥在前方出现了,但我只能看到人群涌动的身体。人群慢慢停了下来,因为没有空间可以继续前进。如果留在原地,我只能看到身前的那个人,而且很快就会被狂热的人群挤扁。我低下头,伸出棍子般扎人的手肘。我的手臂小是小,但正好能碰到男人身体上最脆弱的部位,而且我使用起它们来得心应手。我穿过人群,来到接近水边的地方。我的目标是走到水道上的浮桥去。人们将各种船只系在一起,铺上木板,作为富裕的市民、商人、官员的观景台,甚至一些白袍修士也会在上面占个座。今天的门票很贵,因为这场战斗将会很激烈,而且押对战胜一方的人还能赌赢一笔小小的财富。不过我外衣中的钱袋既是她的,也是我的——为了赚钱而工作的又不止菲娅梅塔·比安基尼一个人。如果她想把钱挥霍掉,那我干吗要节省呢。

他来找我们的第一天晚上,他家里付了一大笔钱,我们提供了周到的服务:最醇的酒、最惬意的交谈、最动听的音乐、最美味的晚餐和最华美的床,但这一切都只是陪衬品而已。他从来没有见过她这么可爱的女人,她的美貌和魅力让他两眼放光。我敢说他脱掉衣服之后也一样美丽,尤其是跟最近刚刚离开她卧房的那个糟老头比起来。我记得他们的欢笑:她先笑起来,甜蜜而流畅的笑声如银铃般悦耳,然后他们两个都笑起来,那笑声更欢快、更热切,与其说是虚情假意的笑,倒不如说是发自内心的欢乐。老实说,她费了很大劲去取悦他。通过取悦他,她肯定也取悦了自己。很多妓女整天和男人逢场作戏之余,也渴望真正的恋爱,渴望体验到爱情的刺激与新奇。在我看来,她们的日子越好过,就越会这样:因为一旦生活舒适之后,便再也没有什么可以担心的,再也没有什么可以为之奋斗的。亦即意味着她们已经没有什么可期待的。奇怪的是,这会让人们更加害怕死亡,追求一些能摆脱对死亡的恐惧的办法,一些甚至比恐惧死亡本身还要强烈的感情。

强烈的感情。强烈的感情有很多种。恐惧是其中之一。对怕水的人来说,跨越水道的浮桥就很可怕,因为人们走上去摇摇晃晃的,旁边又流淌着贪婪的水道。若有足够的钱——比如今天的我——便能买到一个用绳索固定在木板上的座位。不过和桥上那些人的恐惧比起来,我的惊惶实在算不了什么。因为那里根本就没有栏杆,一不小心就可能掉进臭烘烘的水里。桥上肯定已经有百来个疯狂的人,还有至少这么多人挤满了两边的斜坡,叫喊着从后面向前推搡。中间那些人没办法再前进,只好把对面的人踢倒,踩在他们身上,或者把他们扔到水里去。这种战斗很简单:迫使对方后退,直到占领了这座桥为止。有些人挥舞着兵器,一些两端削尖了的长棍子,但空间不够,这些兵器施展不开,多数人用上了自己的拳头。很多人袒露着上身,有的人身上血迹斑斑。每当有人被挤下桥掉进水里,人群就会轰然大叫,战斗会变得更加激烈。卡斯特拉尼兵船厂的工人刚取胜不久,斗志昂扬,牢牢占据着己方阵地,所以支持他们的人叫得最响亮。但发起进攻的尼可罗迪渔夫来自多索都罗区,他们都是亚德里亚海的渔人,能够在波涛汹涌的大洋中稳稳地从深海打捞起成吨的鱼儿,而且今天他们充满了报仇雪恨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