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田园颂(第21/25页)

除了母亲外,没有人、没有任何人能够做出这样前所未有无私的建议。谁也不会这样做!小男孩早年丧母,他甚至记不起母亲的容颜。现在,出现了一个女人,一个能够如同母亲一样自我牺牲的女人。尽管现在小男孩疾病缠身,衰弱不堪,他还是感觉到自己是一个男子汉,他没有享用女性给予他如这片刻的眷爱,没有享用这感人肺腑的高尚。女性的丰功伟绩在于建树神圣,小男孩为此受到了鼓舞,他怀着受难者的情感拒绝了小女孩的奉献。小女孩也为男性的这种骑士风度所振奋,一种可以把女人的心灵融化干净的感情,一种令人头晕目眩的感情使她心潮难平,于是她使劲地、忘情地让小男孩皮包骨头的瘦手叩打她狭窄的胸膛,急切地、上气不接下气地叨念着,生怕被人打断:“瘦女孩,瘦女孩……”

小男孩的眼睛里涌出了泪水。泡囊被冲破了。他把手掌贴到眼睛上,为的是不让小女孩看到他的软弱。而小女孩却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现。她强忍住使她浑身感到灼痛的女人的眼泪,平平常常地,同时又以一种难以察觉的怜惜,一种只有成年人才会有的怜爱之情,控制住了自己,一本正经地像是保护人一样对小男孩说:“算了,别这样?这是干什么?上帝保佑,会好的!”

小男孩的病慢慢好了起来,后来婶婶们、奶奶还有邻居家的妇女们坚持说,这是由于喝了圣水,由于奶奶日夜祷告和饮用了具有复壮作用的浸剂。但是,只有小男孩一个人真正知道,他是怎么样战胜了疾病的。病是痊愈了,可是从此后他却开始躲着这个小女孩了。小女孩也觉察到了他们之间有了什么突发的秘密,而这种秘密剥夺了他们的自由。小女孩耐心地等待着,希望小男孩能够像男子汉那样,首先走到她的跟前,主动对她说:“来,让我们再在一起玩吧!”等呀等,等待了很久很久。等得她的身材比小男孩都高了,等得她开始回避男孩子们了。她现在已经不再在废弃的房架子里玩“过家家”游戏了。她现在只和女伴们一起去林子里玩,而且不再光着身子游泳了。

这段时间里,石灰工在岸边挖好了炉灶,烧好了石灰,熄了火,然后大手大脚地、痛痛快快地玩闹了一阵,搅得全村都不得安宁。他把领到的工资喝光后,就把一家人装进小船里,悄然离去了。谁也不知道他们去了什么地方。

小男孩生就怀有一种信念:周围的一切全都稳如磐石,常在常存。不论什么人都不会离开这里的生活圈子走开。现在这个信念破灭了!他的心灵受到了震荡,以至于一连几天没有离开河岸,他眺望着空寥的河面,哀叹着:“小女孩漂走了!……小女孩漂走了!……”

许多年来,他心头总积郁着一种不安和怅惘,他一直等待着小女孩,希望忽然有朝一日她会来到他面前。她会穿起另外一件连衣裙,容貌焕然一新,但是她终究到来了。长久的分离和痛苦的等待折磨得他疲惫不堪,他幸福地长吁了一口气,伏到她的跟前说:“我的小女孩!”

但是童年时医治好了他的疾病的小姑娘永远留在了他的心中,其形象鲜明无比,熠熠生辉。时至今日,伫立在他眼前的仍是那个小女孩,身上穿的还是那件蓝色连衣裙,手里捧的仍是一束鲜花,那是一束野鸢尾花。

周围的一切依然如故。一如往昔,只不过是辽阔的远方更加明亮、色彩更加鲜艳、阳光更加娆媚。肮脏的冰块碎裂成了一块块小的宝石;躁动不安的宽沟呈现出蔚蓝色;驴蹄草的黄颜色为宽沟的四面镶上了金边;家雀幻化成了快乐的翠鸟,在红柳柔弱的枝头安了家;山楂树枝梢舒展,香气宜人,已经不再是山楂树而是变成了一种舶来的植物了;曾经因为寒冷而大喊大叫的醉酒的庄稼汉和少年、咀嚼着牧草把口涎流到地上的母牛、身穿白桦树皮靴的放牧人,以及谷顶上的粪堆,一切一切都已成陈迹,不知去向了。小姑娘不会再是“瘦女孩” 了,不会再是灰牙齿的姑娘了,她也不再长着一双婴儿的眼睛,那是双多少有些野性的眼睛,向外鼓出来的眼睛。她变得挺秀多了。眸子是蔚蓝色的,头上扎的发带是野蔷薇色的,粉红粉红的。连衣裙洁白如雪,是全新的,衣襟一直拖到草地上。那时,在宽谷那边他们第一次偶然邂逅时,小姑娘并没有哭泣,她在笑,笑声清脆,有如小铃铛。太阳在她的头顶上和煦地照耀着,天空高远辽阔,深不可测,清澈洁净,一尘不染。天,全然是蔚蓝色的,恰似她的一双明眸。这一点,小男孩记得非常非常清楚。

小径上的灯光没有了——邻居们把灯从正屋里拿到了靠近炉子的最里面的地方,他们会在那里久久地喝茶,在感到困倦去睡觉之前起码要喝光五茶炊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