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天——傍晚 韦茅斯(第3/6页)

“哦?你指的具体是哪些事呢,史蒂文斯先生?”

“哦,倒也没什么特别的,本恩太太。”

“哦,史蒂文斯先生,你真的一定要告诉我。”

“喔,比方说,本恩太太,”我说着轻轻一笑,“在信上的某一处,你写道——让我想想看——‘我的余生在我面前伸展为一片虚空’。大概是这个意思。”

“真的吗,史蒂文斯先生?”她说,也轻轻一笑。“我不可能写过这样的话呀。”

“哦,我敢保证你确实写了,本恩太太。我记得非常清楚。”

“哦,天哪。好吧,也许有那么几天我的确有那样的感受。不过那很快也就过去了。我可以向你保证,史蒂文斯先生,伸展在我面前的人生并非是一片虚空。首先,我们的外孙就要出生了。这是头一个,后面也许还有好几个呢。”

“是呀,的确。对你们来说真是好极啦。”

我们默不作声地又朝前开了几分钟。然后肯顿小姐道:

“那么你呢,史蒂文斯先生?你回到达林顿府以后又会有什么样的未来在等着你呢?”

“喔,不管等着我的到底是什么,本恩太太,我知道那都不可能是一片虚空。如果是的话倒好了。可是不会的,只有工作,工作,做不完的工作。”

说到这里我们俩都笑了。接着,肯顿小姐指了指前面不远处已经可以望见的一个有顶棚的公共汽车候车亭。我们驶近以后,她说:

“你能陪我一起等一会儿吗,史蒂文斯先生?公共汽车只要几分钟就会到的。”

从车上下来的时候,雨仍不住点地下个不停,我们赶紧钻进了候车亭。那候车厅是石砌的,上面有个瓦顶,看起来相当牢靠,它也确实需要建得牢靠些,因为它毫无遮蔽地矗立在那里,背后就是空旷的田地。候车亭里面,处处油漆剥落,不过倒是挺干净的。肯顿小姐在候车的长椅上坐下,我则一直在看得见公共汽车驶来的地方站着。公路的对面,目光所及也只有更多的农田;一排电线杆将我的视线一直引向遥远的天边。

我们默不作声地等了几分钟以后,我终于还是鼓起勇气说:

“恕我冒昧,本恩太太。可事实上我们可能很长时间都再也不能见面了。不知道你是否允许我问你一个相当私人性的问题?这个问题已经困扰了我相当一段时间了。”

“当然可以,史蒂文斯先生。毕竟我们是有多年交情的老朋友了。”

“的确,就像你说的,我们是有多年交情的老朋友了。我就是想问问你,本恩太太——如果你感觉不该告诉我的话,那就不必回答我了。可事实是,这些年来你写给我的那些信,尤其是最近这一封,似乎一直在暗示你过得——这话该怎么说呢?——很不幸福。我就是想知道,你是不是在某种程度上一直都在受到虐待。原谅我这么冒昧直言,可就像我说的,这个问题已经让我担了很长时间的心。如果我这么大老远地特地来看你,结果却连问都没问你一声,我会感觉非常愚蠢的。”

“史蒂文斯先生,你根本没必要这么难为情。毕竟我们都是老朋友了,不是吗?事实上,你竟然这么关心我,我真是深受感动。在这件事上,你尽可以大放宽心。外子从来没有以任何方式错待过我。他压根儿就不是个性情残忍、脾气暴躁的人。”

“我必须说,本恩太太,听你这么一说真是让我如释重负。”

我朝雨中探身出去,寻找公共汽车的踪影。

“我能看出你并没有非常满意,史蒂文斯先生,”肯顿小姐道。“你不相信我的话吗?”

“哦,并非如此,本恩太太,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只不过事实并没有改变,这些年来你过得好像并不幸福。我的意思是说——请恕我直言——你已经有好几次离开你丈夫了。如果他并不曾错待于你,那么,喔……这可就真让人想不通,你的不幸福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的了。”

我再次望向外面的蒙蒙细雨。过了半晌,终于,我听到身后的肯顿小姐说:“史蒂文斯先生,我该如何解释才好呢?连我自己都不太清楚我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的。可这是事实,我已经有过三次离家出走了。”她沉吟了片刻,在此期间我继续呆望着马路对面的农田。然后她说道:“我想,史蒂文斯先生,你是想问我是否爱我的丈夫。”

“说真的,本恩太太,我绝不会自以为是地……”

“我觉得我还是应该回答你,史蒂文斯先生。正如你所说,我们可能很多年都无缘再见了。是的,我确实爱我丈夫。一开始我并不爱他。一开始我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并不爱他。多年前我在离开达林顿府的时候,我其实并没有真切地意识到我的的确确是离开了它。我想我只不过是把它当作了又一种激怒你的伎俩,史蒂文斯先生。来到这里并且发现自己已经嫁为人妻以后,对我来说不啻于一记晴空霹雳。在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面,我都很不幸福,确实是非常不幸福。可是一年一年地就这么过去了,爆发了战争,凯瑟琳也渐渐长大了,有一天我猛然惊觉我是爱我丈夫的。你跟某个人一起生活了这么长时间,你发现你已经习惯跟他在一起了。他是个善良、可靠的好人,所以是的,史蒂文斯先生,我已经渐渐爱上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