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三脚架(第7/8页)
在此,我插入一段叙述者的按语。这些话,还有一些其他差不多类似的话,都是米歇尔在斯海弗宁恩对埃贡说的,但他的话可能并没得到这位年轻人的同情:如果说人们最隐秘的情欲与所有人的情欲没有什么区别,这种说法很少会使人感到高兴。那几天,这两个男人谈论的观点非常模糊,但我能肯定,上面叙述的话都是米歇尔亲自说出的。二十年以后,当我们坐在昂蒂布的海滩上看着大海的时候,他告诉我的差不多也是如此。但与他所说的相反,历史的记载才是可靠的。大约是在一九〇五年,他们坐在斯海弗宁恩的海滩上,他觉得这位三十岁的年轻人几乎还不了解世界,就像一个二十岁的女子遇到一个与众不同的年轻人而神色惊慌,而米歇尔总是看不起他女儿的朋友,不屑让人给他作介绍。他只是提醒我不要把生活戏剧化了。但是我已经思考过了,也幻想过了。结果,我在一九二八年创作了《阿列克西》,为了将我单薄的冒险推回过去,我采用了让娜与埃贡以回忆的方式提供的材料。米歇尔在临终之前阅读了《阿列克西》这部著作,并且还在书页的空白处作了批注,说这是再“纯洁不过了”。这样的评语至今还很使我感动,但也说明在米歇尔的嘴里,“纯洁”这个词和大多数父亲所指的不一样,具有另外的含义。在昂蒂布的交谈没有继续下去。在这两种情况下,米歇尔为了使心灵和被搅乱的思绪得以平息,提醒道任何事情都不真正是不可能的,不真正是不可接受的。他说的并不是体己话(米歇尔从来不说体己话)。这就是证词。他认识的生活就是如此。他那个时代的人的声色趣味,他是了解的,也是人所共知的,还有小报刊登的“风俗逸事”,他都不感兴趣。另一方面,对他的微小的个人刺激都会使他产生新的成见。从社会角度来说,一个“性欲倒错的人”(我们所处的是普鲁斯特的时代,用的也是他的说法)是可笑的,令人反感的,很快就被绘声绘色描写出来,就像这位希伯来天才的赞美者称一个可疑的医生为“肮脏的犹太人”似的。米歇尔开始还同情让娜的丈夫;恼怒和厌恶是后来才产生的,但最终也全然消失了。
“我对此的认识是,”埃贡只是(这是可能的)听到米歇尔的一部分话,边走边说,“我们的注意力仅限于此,就是在您到了三十岁的时候,还没有找到一个供养您的女人。而且我想,您也没用心去找、但是,请您看着我。您采用断章取义的做法影射违背道德的习俗,这难道不是您私下做出的判断?请您想一想,一个外国人,他还年轻,尽管有姓有名,但不为人所知,不能靠一个一向贫穷的家庭来维持生活,即使有钱,也不能汇出国外;一个不为人所知的古怪音乐家,即使有人知道,也只是一些传闻;而现在,我在城里有一套房子,在海滨有一套房子,在巴黎有一所公寓;有一辆双篷四轮马车,以后还会有汽车;要是我偶然举办音乐会,还可以发布新闻公报:又有两个孩子、一个所有人都羡慕的妻子和一个仁慈的岳母,所有这一切都在生活中为我竖起了一系列的金色屏障。您不认为所有这一切的分量是很重的吗?甚至爱情……当我向让娜谈起我自己的时候,我所说的几乎都是实话,也就是说几乎是低三下四的;我和她都知道,这对我们两个人来说,是明明白白接纳我的一种方式,我们所做的并不是出于内心,我们似乎都在互相制造一些神话。另一方面,我所以对此保持缄默,我的缺席成了我的在场,成了一种拒斥,我被锁住和藏起来的生活的一部分。我们的关系突然疏远了,就像我们之间的气氛凝固了似的,谈情说爱和性行为也就无所谓了……但是,我有时想,我不必把事实告诉任何人,我的音乐也一钱不值,我似乎被淹没在易北河里……”
“因此,您把所有的责任都归咎于她。”
“噢,上帝,不是。也不应该归咎于我。”
“如果您这样想,我劝您还是离开吧。”
“我离开过一次,三个星期以后又回来了。结果情况更加糟糕。”
到此,他们再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了——尽管什么也没说——背景也发生了变化。这里是一片松林,三面都是华丽的别墅高墙,风吹不着他们。前面是一条人行道,就像郊区的大道。
“您说得对。”埃贡突然承认,“您告诉让娜,我今天晚上不回来了。您刚才所说的,在我的思想中掀起了一阵风暴,我需要平静一下。假如您说的属实,那么,您和我也都是无足轻重的人了。”
“这对我们都更好。”米歇尔心想。但他没有说出来,因为他不想下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