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四章 寄身喧嚣(第7/22页)

毕司沃斯先生说:“我之所以用力士香皂是因为它杀菌、清爽、芬芳而且不贵。”

布罕戴德皱起眉头。他似乎根本没有听见毕司沃斯先生的话。毕司沃斯先生现在可以肯定布罕戴德聋了,这是他起初的直觉,后来他几乎打消了这个念头。

“写下来,穆罕,”布罕戴德说道,“在我忘记之前,写下来。填字游戏。找球游戏。标语比赛。它们都是一样的游戏。而我在这些方面的运气一向不好。”

毕司沃斯先生写标语时,布罕戴德开始讲述他的生活。他的耳聋一定有一段时间了:他说的每句话都十分完整,这使得他的话带有一种文学色彩。那是一个老套的故事,他怎样找到了工作又被解雇了,成功的企业怎样失败了,因为他自己的诚实,或者因为合作人的不诚实,他怎样失去了大好机会,而他那些合伙人都已经扬名立万。

他喜欢毕司沃斯先生的标语。“这肯定能赢,穆罕。现在,填字游戏怎么样,穆罕。你能不能就让我赢一次?”

毕司沃斯先生还没有来得及回答,那个女人就从屏风后面走出来。她敏捷而又隐秘地行动着,在桌上放下一个装着几块黄色小蛋糕的搪瓷盘子,拉出椅子,放在毕司沃斯先生旁边,然后又迅速地回到屏风后面去了。她大约中年,极为瘦削,有着长长的脖子和瘦小的脸。她给人一种垂直的感觉:肮脏的黑头发笔直地垂下来,洗得褪色的蓝棉布裙子下垂,瘦削的腿是笔直的。

毕司沃斯先生想看看布罕戴德是否觉得尴尬。但是布罕戴德继续谈论着他参加之后又输掉的比赛,丝毫不受影响。

那女人又端着两个高搪瓷茶杯出来了。她把一个茶杯放到桌子上,然后把蛋糕推到毕司沃斯先生面前,他已经坐在她拉出来的椅子上。她把另一杯茶递给布罕戴德,他坐起来接过茶,一边把毕司沃斯先生写的标语递给她。

布罕戴德啜饮着茶,有一刻他几乎和阿扎德一样了。他们的姿势都是相同的:慢慢地把茶杯送到唇边,半闭起眼睛,嘴唇停在杯口,吹着茶,然后闭上眼睛啜饮着茶,似乎这茶是神圣无比的;他满是风霜的脸上浮现出平静的神色。

他睁开眼睛,恢复了痛苦的神态。“好喝,嗯?”他对女人用英语说。她迅速地瞟了毕司沃斯先生一眼,似乎急于返回到屏风后面去。

“他现在是个大人了,”布罕戴德说,“但是你知道,我在他还这么高的时候,就认识他了。”他大笑起来,“是的,这么高。”

毕司沃斯先生试图避开布罕戴德的视线,拿起一块黄色的蛋糕咬了一口。

“在他还是个这么高的孩子的时候我就认识他。现在他是个大人了。但是我还为了让他学好打过他哩,你知道。嗯,穆罕?没错,伙计。”布罕戴德用左手端着茶杯,右手食指擦着拇指。

这是毕司沃斯先生所害怕的时刻。但是当这个时刻到来时,他却放下心来。布罕戴德没有提及他的受辱:他避开了。

布罕戴德的手中的茶杯颤抖,水倒出来了。女人跑到床边,大张着嘴。她并没有说出一个字:只是舌头拍着,发出噼啪的声音,最后变成尖声的嘎嘎声。

茶洒在床上,洒在布罕戴德身上。聋子、哑巴、疯子等等念头闪过毕司沃斯先生的脑海,他又为在这间肮脏的屋子里看见的两性的暧昧惊骇,他觉得黄蛋糕在嘴里变成腥甜滑腻的一团糨糊。他无法咀嚼,也无法吞咽。布罕戴德在床上大发雷霆,用印地语咒骂着,那女人对此毫不在意,从他手上拿过茶杯,跑到屏风后面拿出一块面口袋布做的烧了好几个洞的抹布,轻快地擦拭着床单和布罕戴德的背心。

“你这个不下崽的笨母牛!”布罕戴德用印地语尖叫着,“总是把茶满到杯口!总是把茶满到杯口!”

就在她擦拭的时候,她薄薄的裙子抖动着,露出腋下浓密的乱蓬蓬的毛发,她难看的体形,内衣的一条边。毕司沃斯先生强迫自己咽下嘴里的糨糊,然后用甜腻的浓茶冲下去。毕司沃斯先生很高兴那女人卷起抹布,放在布罕戴德的背心下,然后回到屏风后面去了。

布罕戴德立刻安静下来。他顽皮地冲毕司沃斯先生微笑着说:“她不懂印地语。”

毕司沃斯先生站起来告辞。

女人又出现了,对着布罕戴德嘎嘎地叫着。

“留下来吃顿像样的饭,穆罕,”布罕戴德说,“我还不至于穷到不能给我的孩子一顿饭菜的地步。”

毕司沃斯先生摇摇头,用手敲打着西装口袋里的笔记本。

女人退下去了。

“杀菌、芬芳、清爽而不贵,嗯?上帝会为此感谢你的,穆罕。至于我那没用的儿子们……”布罕戴德微笑了,“过来让我和你吻别,穆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