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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珊从我们旁边走了过去,”伯纳德说,“她从工具棚的门口走了过去,手里的手帕揉成了一个圆蛋儿。她没有哭,可是她那双特别美丽的眼睛却眯成一条缝,就像猫儿在跃起之前细眯着的眼睛一样。我要跟着她,奈维尔。我要悄悄地跟在她后面,满怀好奇地随时准备着,好在她忽然怒气爆发并且觉得‘我孤独啊’的时候,上前去安慰她。
“现在她为了瞒过我们,正大摇大摆、若无其事地穿过田野走去。接着她走到了斜坡那边;她以为谁也看不见她了;她双手紧握在胸前,迈脚奔跑起来。她的手指甲紧紧地掐着那个揉成一团的小手帕。她朝着不见阳光的山毛榉树林直冲过去。她一跑到那儿,就张开双臂,像个游泳者似的冲进了树阴。但是由于刚刚从阳光中来,眼前一片昏暗,她脚下就绊了一下,扑倒在树根上;那里的光线就像气喘似的时隐时现,闪烁不定。树枝在上上下下地晃悠。在这里有烦躁和苦恼。有忧愁。光线忽明忽灭。在这里有极度的痛苦。盘结弓曲在地面上的树根的形状就像一副骷髅,盘曲的地方堆积着枯枝败叶。苏珊把她的痛苦铺开。她把小手帕摊在山毛榉树的根上,她自己蜷缩着坐在她刚才摔倒的地方嘤嘤地抽泣。”
“我看见她吻他了,”苏珊说,“我透过树叶的孔隙望过去,看见了她。她浑身闪耀着钻石般的光彩翩翩而舞,进入里面,轻盈得宛如一粒飞尘。而我却胖墩墩的,伯纳德,我就是这样矮。我的眼睛望出去,距离地面是这么近,看得清草丛里的小昆虫。当我看见珍妮吻路易斯的时候,我那含着嫉妒的热情一下子就化成了冰冷的石头。我将啃着青草,死在混浊不清、淤满腐枝烂叶的脏水沟里。”
“我瞧见你走了过去,”伯纳德说,“当你经过工具棚的时候,我听见你哭泣:‘我真是不幸啊。’我放下我的小刀子。我正在和奈维尔一起用木柴做小船。我头发乱蓬蓬的,因为康斯坦布尔夫人让我梳梳头的时候,有一只苍蝇落在蜘蛛网上,我就问:‘我是该去解救这只苍蝇呢?还是任由它被吃掉呢?’结果,我总是把事情给耽误了。我头发没有梳成,上面沾满了木屑。我一听见你哭泣,就跟了过来,接着就看见你摊开你那块揉成一团、里面裹着怒气、裹着怨恨的手帕。不过这些很快都会过去的。现在我们的身体紧靠在一起。你听见我的呼吸。你也看见这只小昆虫驮着一枚树叶离去。它一会儿往这边跑,一会儿往那边跑,所以在你瞧着这只昆虫的时候,就连你那想占有某一个事物(此刻这个事物就是路易斯)的愿望一定也在动摇,正像那在山毛榉树叶丛里忽隐忽现的光影;于是,一些在你内心深处悄悄活动的辞句,将会化解紧裹在你这块小手帕里的苛刻怨恨的疙瘩。”
“我又爱,又恨,”苏珊说,“我只渴望一样东西。我的目光是呆板的。珍妮的眼睛总能迸发出千万种光彩。罗达的眼睛则像夜间招惹飞蛾[3]的淡白色花朵。你的眼睛生得又大又饱满,什么时候都是那么炯炯有神。不过我已经开始了我的追求。我看见草丛里的小昆虫。虽然我的母亲还在给我织白色短袜,缝围裙褶边;虽然我还是孩子,我却又爱又恨。”
“可是当我们紧靠着坐在一起时,”伯纳德说,“我们通过辞藻互相融入了对方。我们的边界模糊不清。我们组成了一个虚幻飘渺的王国。”
“我看见那只甲虫,”苏珊说,“我看见,它是黑色的;我看见,它是绿色的;我只会说简单的词句。而你却滔滔不绝,口若悬河;你说着由一串串辞藻连缀而成的连珠妙语,兴致越来越高涨。”
“现在,”伯纳德说,“让我们去探险吧。有一所白色的房子坐落在树林里。它一直坐落在我们下面很远的地方。我们要沉下去,就像游泳的人刚好用脚趾尖触到河床那样。我们要穿过那有树叶形成的绿茵茵的大气,沉下去,苏珊。我们一边跑一边下沉。气流在我们的上方闭合,山毛榉树的叶子在我们头上汇合。这里是马棚里的闹钟,它的镀金的指针金光闪耀。那里是巨大房屋屋顶的平坦部分和凸起部分。这儿是马夫,穿着橡皮长统靴在院子里得得地跑来跑去。那儿就是埃尔维顿[4]。
“现在我们已经穿过树梢落到地上。大气不再在我们的上方翻滚它那绵长的、不祥的紫色波浪了。我们触到了大地;我们在大地上行走。那儿是女主人的花园修剪得整整齐齐的篱墙。她们经常在午间到花园里散步,带着剪刀,修剪蔷薇。现在我们到了一片四周有围墙环绕的树林。这就是埃尔维顿。我在十字路口看到过路牌,上面的箭头指向‘至埃尔维顿’。没有人去过那里。羊齿草散发着浓厚的气味,草的下面生长着红色的伞菌。现在我们弄醒了正在沉睡而从未见过人类的穴鸟;现在我们踩在烂腐的橡实上面,这些橡实因为年深日久,变得又红又滑。在这片树林的四周有一道环形墙;没有人来过这里。听!那是一只硕大的癞蛤蟆正在矮树丛里跳跃;这又是一些原始冷杉的球果啪嗒啪嗒地坠入羊齿草中去腐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