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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我的那些寄居者、那些熟悉的伙伴又回来了。现在,奈维尔用他那令人吃惊的美妙之剑在我的防御壁垒上刺伤的裂口又修复了。我现在差不多又是完整无缺的了;而且将奈维尔在我身上所忽略了的能量全都发挥出来,这使我发现自己是多么兴高采烈啊。我一边拉开窗帘,从窗口向外望去,一边心想:‘那是不会让他快活的;但却可以让我欢欣鼓舞。’(我们总是把自己的朋友作为参照,来测量我们自己的身高。)我的视野总能包容奈维尔所无法企及的东西。他们在路的那边高声唱着狩猎歌曲。他们带着小猎兔犬正在举行某种表演。在四轮大马车驶过拐弯处的时候,那些总是同时掉转头去的戴制服帽的小伙子们,正在互相拍着肩膀夸夸其谈。但是奈维尔,却娇里娇气地避开干扰,如同一个阴谋家,偷偷摸摸地匆匆溜回他的房间。我看见他一屁股坐在他的矮矮的椅子上,两眼凝视着此时此刻被假想成一座坚固建筑物的炉火。他在想,要是生活能够维持这种恒久,要是生活能够具有这种秩序——因为他最最渴望的就是秩序,而最最嫌恶我的拜伦式的邋遢凌乱;这样想着,他拉上了他的窗帘,闩上了他的门。他的双眼(因为他陷入了爱情;爱情的不祥阴影主宰了我们刚才的会面)充溢渴念;噙满泪水。他抓起火钳,猛地一捅,捣毁了在燃烧的煤火中瞬间闪现的坚固之物。一切都在变化。包括青春和爱情。小船已经驶过垂柳形成的拱门,现在到了桥洞下面。珀西瓦尔、托尼、阿契,或是别的人,将会去印度。我们将不会重逢。想到这些,他伸手拿来他的笔记本——用颜色斑驳的纸整整齐齐装订成的一册——然后用他此时此刻最最钦慕的某个诗人的风格,狂热地写下一行行长长的诗句。

但是我想继续呆下去;我要倚着窗台;我要倾听。那边嬉闹的合唱声又传了过来。这会儿他们正在打碎瓷器——这也算是他们的习惯。他们的合唱,像一股迸溅着越过岩石、粗暴地撞击老树的激流,以非凡壮观的恣肆无束,奔放向前地冲过了悬崖峭壁。他们乘着车大摇大摆地前进;他们飞奔不止,跟在猎狐犬后面,跟在足球后面;他们紧贴着船桨,像几个面粉袋似的,猛升猛降。所有的差异都不见了——他们做的就像是一个人。在总是起风的十月,风一阵喧闹一阵寂静地在庭院里吵吵闹闹地刮着。现在他们又在打碎瓷器了——这就是他们的习惯。一个步履不稳的老妇背着一个口袋,摇摇晃晃地经过被火光映红的窗前,往家走去。她有些害怕它们会落下来砸在她身上,使她跌倒在街沟里。然而她停下来,仿佛想在那如流的火花迸射、烧焦的纸屑飞腾的篝火上烤烤她那骨节突出、患风湿病的双手。这个老妇人靠着火光照耀的窗户留连不去。这是一个对照。这情景我看到了,而奈维尔没有看到;这情景我感受到了,而奈维尔没有感受到。因此,他将达到完美,而我将一事无成,并且在死后我除了留下一些泥沙混杂的、不完美的辞句,留不下任何别的东西。

“我现在想起了路易斯。对这个萧索的秋夜,对这种打碎瓷器和高唱狩猎歌曲的行为,对奈维尔、拜伦以及我们在这儿的生活,路易斯会用什么样幸灾乐祸、但一针见血的言辞来形容呢?他的薄薄的嘴唇微微地噘了起来;他的脸颊苍白;他在一间办公室里全神贯注地看一些复杂难解的商业文件。‘我的父亲,布里斯班的一个银行家’——由于为此感到羞耻,路易斯老是谈到他——破产了。所以,路易斯,学校里最优秀的高材生,只好坐在一间办公室里。但是我在寻求对比的时候,常常会感到他的目光正在望着我们,他那嘲弄的眼神,他那无礼的目光,把我们当作他老是在办公室里审核的某笔大宗账目中一些无足轻重的条款,累加在一起。将来有那么一天,他会拿起一只细笔尖的钢笔,在红墨水里蘸一蘸,把结算完成;我们的总额将会一目了然;可是这还不能算完。

“梆!他们现在把一张椅子摔到墙上。那么我们是不可救药的了。我的情况也毫无把握。我不是正沉湎在毫无来由的感触中吗?是的,当我将身子探出窗外,把我抽的香烟往下一扔,让它轻轻旋转着落到地面上,我感到路易斯甚至正在瞧着我的香烟。而且他会说:‘这倒还有点儿意思。可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人们继续来来往往地走过,”路易斯说,“他们络绎不绝地从这家饮食店的窗前走过。汽车,大篷货车,公共汽车;接着又是公共汽车,大篷货车,汽车——它们不断地从窗前开过。在远处,我看见一座座商店和一幢幢房屋;还有一座是教堂灰蒙蒙的尖顶。在近旁,是那些摆放着一盘盘小面包和一盘盘火腿三明治的玻璃货架。从茶水壶里冒出来的水汽,把所有东西都变得朦胧难辨。一股由牛肉和羊肉、香肠和马铃薯泥散发出来的油腻腻、潮乎乎的气味,像一张潮湿的网似的悬浮在饮食店中央。我把我的书竖着靠在一个伍斯特沙司瓶子上,竭力要显得跟周围的人没有差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