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热病之树(第4/17页)
班克斯喜欢出其不意的事情,因此吃惊地大笑起来。“我承认我看不到你的有用,年轻人。你为我做的,就只是偷走我来之不易的宝藏。”这不是一个提问,可亨利依然开口答复。
“我本来可以扯点儿谎。”亨利说道。“你不否认这件事?”“大吼大叫都无法改变事实,不是吗?”
班克斯又笑了。他或许以为这孩子是在做样子装勇敢,可亨利的勇气一点儿也不假,就像他的恐惧,就像他的毫无悔意。终其一生,亨利始终认为懊悔毫无用处。
班克斯改变策略。“我得说,年轻人,你父亲可真对你伤透脑筋。”“我对他也是,阁下。”亨利还击道。班克斯再一次吃惊地大笑。“这样啊?那个好好先生对你造成过什么伤害?”“让我没钱,阁下。”亨利说道。而后,亨利恍然大悟,又说:“是他,对不对?是他跟你告的密?”
“没错。他这人很诚实,你父亲。”
亨利耸耸肩,“对我可不,是吧?”班克斯听懂了,点点头,慷慨地认同这一点。而后他问:“你把我的植物卖给什么人?”
亨利数着手指一一列出名字。“曼西尼、弗勒德、威林克、勒法夫尔、迈尔斯、萨瑟、艾华舍夫斯基、弗埃勒、莱西格勋爵、加纳勋爵……”
班克斯挥挥手打断他,目瞪口呆地盯着男孩。说来也奇怪,假如这份名单不那么响亮,班克斯或许会更生气。然而这些可是当时植物界最受尊敬的人名,其中有些人还被班克斯称为朋友。这男孩是怎么找到他们的?这些人当中有些已有多年没来英国了,这孩子肯定在做出口。这小子在他眼皮底下干了什么勾当?
“你怎么知道如何处理植物?”班克斯问道。“我这辈子一直都懂植物,阁下。就好像我早就懂似的。”“这些人有没有付你钱?”“不然他们拿不到他们要的植物,不是吗?”亨利说道。“你肯定赚了不少。事实上,这些年你肯定已经累积了一大笔财富。”狡猾的亨利不愿回答这个问题。“你怎么花你所赚到的钱,年轻人?”班克斯继续问下去,“我看不出你把钱投资在衣服上。毫无疑问,你赚的钱归邱园所有。那么,钱都在什么地方?”“没啦,阁下。”
“花到哪儿去了?”“色子,阁下。我有好赌的毛病,您瞧。”
这未必是实情,班克斯心想。不过,这小子肯定是他遇到过胆子最大的人。班克斯觉得挺有意思。毕竟,他是一个曾把野蛮人当宠物养的人,而且——老实说——他本身也享有半野蛮人的美誉。他的身份要求他至少得表明自己赞赏贵族风范,可是私底下,他更喜欢一点点狂野。而亨利是一只多么狂野的小公鸡!班克斯越来越不愿把这个人类当中的奇葩交给警察。
什么都看得见的亨利,看见班克斯的脸色起了变化——柔和下来的表情,逐渐绽放的好奇,得以救他一命的一丝机会。沉浸在自我保护的冲动中,亨利最后一次朝这丝机会一跃而去。“别把我绞死,阁下,”亨利说,“这么做你会后悔。”“那你建议我怎么处置你?”
“用我。”“我为什么要这么做?”班克斯问道。“因为我比谁都干得好。”
2
因此,亨利最后并未上绞刑台,他的父亲也没丢掉邱园的职位。惠特克家奇迹似的得到赦免,亨利仅被处以“流放”,被班克斯爵士派去航海,看看这世界将如何造就他。
那是一七七六年,库克船长即将展开他的第三次环球航行。班克斯未参加此次远征。简言之,他没有受到邀请。第二次航行他也未被邀请,这已经使他耿耿于怀。班克斯的铺张浪费和哗众取宠使库克船长对他很头痛,他因此丢脸地被他人取代。库克此次的旅伴是个较为低调的植物学家,一个较容易控制的人——大卫·纳尔逊,这位先生来自邱园,是个怯懦但能干的园艺家。然而,班克斯也想在此次航行中,以某种方式插上一手,他巴不得监视纳尔逊的植物采集行动。他不愿意让任何重要的科学研究工作背着他进行,因此他安排亨利参加远征,担任纳尔逊的一名助手,利用这小子观察一切、学习一切、记住一切,而后将一切汇报给班克斯。还有什么比利用亨利当告密者更好呢?
再者,把亨利放逐到海上,是让这孩子远离邱园数年的好计策,与此同时,还可以保持一段安全距离,判断这位亨利到底可能成为什么样的人。三年都待在船上,将提供大把的机会,让这孩子的真性情显现出来。如果他们最后将亨利以小偷、杀人犯或叛徒的名义绞死……那可是库克的问题,不是班克斯的问题。或者,这孩子也许能证明自己的实力,那么,他被这次的远征剔除一些野性后,未来即可让班克斯延揽为己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