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厌恶人生(第19/25页)

他缓缓地摇着头,如同一个行家在疲惫地面对着某个过分热心的外行,充满了同情。“这做不到,莉莉安,”他决然说道,“和你一样,我也想这么干,而且我认为你也清楚这一点。可我即使有再大的本事,对这件事也爱莫能助。”

她那双黑沉沉的眼睛带着一种怪异而毫无生气的凝固了似的眼神盯着他;当她再次开口的时候,嘴唇已经扭曲在一股无比恶毒的蔑视之中,令他简直不敢去多看,只知道这恶毒把他们两个都牢牢地裹在了一起。她说道:“我知道你想这么干。”

他一点也不想伪装,奇怪的是,真相在这一次似乎更令他感到愉快——真实终于满足了他这种特殊的需要。“我想你清楚这事是无法办到的,”他说,“现在没人会白帮忙,而且冒的风险也越来越大,你所说的老鼠洞实在太复杂,绕来绕去的,每个人都有把柄攥在别人的手上,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因为他也说不准哪个地方就会塌一块下来。所以,不到生死关头和万不得已的时候,谁都不会动的——可以说这是我们现在唯一的一条游戏规则。既然如此,你的私生活又关他们什么事?你想拖住你丈夫——不管结果如何,和他们又有什么相干?至于我个人的筹码嘛——我现在也拿不出任何东西能够让他们硬生生地把一桩大有油水的案子叫停。更何况,现在上面的人是无论如何也不会那样去做的,对你丈夫,他们必须要小心对待才行——自从我妹妹在电台讲话之后,他现在反而更安全了。”

“是你让我强迫她去电台讲话的!”

“我知道,莉莉安,当时我们两个都犯糊涂,现在我们俩就都吃了亏。”

“没错,”她的话和她眼里的蔑视一样的阴沉,“是我们两个。”

正是这种蔑视让他感到了舒服,正是这股奇怪的、不经意间流露的陌生感让他惬意地知道这个女人虽然看透了他,但还是为他所慑服,还是靠回到了她的椅子里,仿佛承认了她被奴役的地位。

“你可真是个好人啊,吉姆。”她的话里带着诅咒的口吻,但这话便是一句献辞,她正是这个意思,而他也明白,他们两个都生活在一个把诅咒看成是奖赏的世界里,为此,他感到很高兴。

“你知道,”他突然说了话,“你把像冈萨雷斯那样形如屠夫的手下给想错了。他们自有他们的用处。你喜欢过弗兰西斯科·德安孔尼亚吗?”

“我根本没法忍受他。”

“哦,你知道冈萨雷斯先生今晚搞这个酒会的真正意图是什么吗?它是庆祝达成了一项协议,在一个月内,德安孔尼亚铜业公司就将被收归国有。”

她盯着他看了一会,嘴角慢慢地浮出一丝微笑,“他曾经和你是朋友,对吧?”

她的声音里有一股他从未听到过的腔调,这口气里的崇拜感他过去只能从人们那里蒙骗来,而现在,居然破天荒地为了一件他实实在在所做的事而给予了他。

突然之间,他意识到这正是他数小时以来躁动不安的原因,正是他绝望地认为找不到的那种快感,才是他期待的庆祝。

“咱们喝一杯,莉尔(2)。”他说。

他一边倒着酒,一边看着屋子对面软软地瘫在椅子里的她,“让他去离婚好了,”他说,“最后说话算数的不是他,而是他们,是那些屠夫的手下,是冈萨雷斯先生和库菲·麦格斯。”

她没有做声。他走过来后,她只是漫不经心地把手一抬,便从他手上抓过了一只酒杯。她喝酒的样子全然没有了交际场上的风度,而是像酒吧里孤独的酒客一样,只是想要体验酒精的滋味。

他倚坐在长椅的扶手上,和她有些亲密地接近,一边呷着酒一边注视着她的面孔。过了一会儿,他开口问:“他对我怎么看?”

她对这问题似乎并不感到奇怪。“他觉得你就是个傻瓜,”她回答说,“他根本就没工夫注意你。”

“他会注意的,假如——”他停了下来。

“——假如你用木棒打他的脑袋吗?这可不一定,他可能只会怨他为什么没离木棒远点。不过话说回来,这也就是你唯一的机会了。”

她换了换姿势,肚子朝前,身体又往椅子里缩下一截,似乎放松很难看的,似乎她让他看到的这种亲密的做派无需什么仪态和尊重。

“我第一次见到他时,”她说道,“首先在他身上注意到的就是他从来不害怕。他看上去好像很自信,似乎我们谁都不可能把他怎么样——自信得甚至根本不知道他自己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