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自我主义者(第28/31页)
斯塔德勒博士低声惊叫起来,仿佛窗台上那个一动不动的身影成了一面无声的反光镜,使得他彻底认清了自己这些话的含意。
“不!”斯塔德勒博士将头扭来扭去,躲闪着那双不动的绿眼睛,呻吟道,“不!……不!……不!”
高尔特的嗓音同他的目光一样咄咄逼人:“你已经把我想对你说的话都讲出来了。”
斯塔德勒博士举起拳头砸着房门,门一开,他便逃了出去。
整整三天,除了门卫进来送饭,没有一个人迈进高尔特的房里。第四天傍晚,齐克·莫里森和两个人走了进来。齐克·莫里森身着晚礼服,他脸上笑容拘谨,但比平常多了一点自信。跟着他的人里面有一个仆人,另一个则膀大腰圆,看上去完全是靠晚礼服支撑着那张脸:他那张冷酷无情的脸上长着一双耷拉的眼皮和转得飞快的灰白色眼珠,以及一个拳击手般的塌鼻子;他的脑瓜剃得溜光,只能在头顶上看到一绺褪色的黄卷毛;他的右手时刻插在裤兜里。
“请更衣吧,高尔特先生,”齐克·莫里森半带命令地说道,同时指了指卧室的门,那里的衣橱内挂满了高尔特从未动过的高档服装。“请穿上你的晚礼服,”他又加上一句,“这是命令,高尔特先生。”
高尔特一声不吭地走进卧室,这三个人也跟了进去。齐克·莫里森在椅子边上坐下,一支接一支地抽着烟。那个仆人毕恭毕敬地精心帮着高尔特换衣服,为他递上衬衫的饰扣,替他举着上衣。那个大汉手插在裤兜里,在房间的一角站定。没有一个人说话。
“请你配合,高尔特先生。”齐克·莫里森见高尔特准备完毕,便说道,然后向大门的方向做了一个礼貌的邀请的手势。
那个大汉眼疾手快,抓住高尔特的胳膊,用藏在衣内的枪顶着他的肋部。“不要轻举妄动。”他的声音冷冰冰的。
“我从不。”高尔特说。
齐克·莫里森将房门打开,仆人退到了后面。三个身穿晚礼服的人在走廊里静静地向电梯走去。
上了电梯,他们依然一言不发,电梯门上方闪亮的数字显示出他们正在下楼。电梯停在了一楼和二楼间的夹层。两名武装士兵在前面引路,另有两名跟在他们身后,穿过了一条条又长又暗的走廊。除了拐角处布置的哨兵,走廊内空无一人。大汉的右臂紧贴着高尔特的左胳膊,枪始终隐藏在任何人都无法发现的位置。高尔特略微能感觉出枪口顶住了他身体的一侧,劲道把握得恰到好处:既不妨碍他的行动,又让他时刻忘不了枪的存在。
走廊的尽头是一个宽敞而封闭的门厅。齐克·莫里森的手一搭上门把,士兵们便似乎都隐藏在了阴影里。他用手推开了房门,但突如其来的灯光和声浪令人觉得门像是被炸开了一般:灯光来自韦恩·福克兰酒店宴会大厅里耀眼的吊灯那三百只灯泡;声音则来自五百人的鼓掌欢迎。
齐克·莫里森领头来到了位于高高搭起的主席台上的桌旁。人们似乎不用宣布就知道,他们的掌声是冲着跟在他后面的两人之中那个身材颀长、有着一头金铜色头发的人。他的面孔同他们在广播里听到的声音一样:平静,自信——却又遥不可及。
留给高尔特坐的是长桌正中央的主宾席,等候着他的汤普森先生坐在他的右边,那个大汉则轻车熟路地溜到他的左边坐下,依然没有放开抓住他的手和顶着的枪口。吊灯的光芒令佩戴在袒胸露背的妇人们胸前的珠宝熠熠生辉,即使是远在阴暗墙角的桌边也不断闪烁着亮光;男人们黑白相间的身影显得很严肃,使得被媒体的照相机、话筒和一长溜的电视设备搞得乱糟糟的大厅依旧不失庄重和豪华。大家正在起身鼓掌,汤普森先生微笑着望着高尔特,如同一位长者,眼神里怀着期盼和急切,想要看看孩子面对壮观而慷慨的礼物时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高尔特面对着大家的欢迎坐定,既没有视而不见,也没有任何表示。
“你们听到的掌声,”一个广播员正在大厅的角落里对着话筒喊道,“是在迎接约翰·高尔特,他刚刚在主席台前落座!是的,朋友们,有电视机的人们一会儿就能亲眼见到约翰·高尔特!”
千万不要忘记自己是在什么地方——达格妮坐在一张无人注意的桌子旁边,心里想着,桌布下的双手已握成了拳头。看见三十步开外的高尔特,要同时应对两种现实的确很难。她觉得只要能看见他的面孔,世上的任何危险和痛苦便会统统不存在——但与此同时,当她看到那些挟持着他的人,想到他们安排的这场无理的丑剧,便又感到一种令全身冰冷的恐惧。她竭力使面部保持冷峻,既没有快活的笑容,也没有惊慌的喊叫,以免自己被别人识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