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记(第2/5页)
男人像是听到了你的咒骂,他咳嗽了一声,好像唱一出大戏前必不可少的清嗓,他对那个似乎并不存在的女人说,我想给你留点儿最后的脸面,请你把你的……奸夫,不,把你的情人请出来。我并不想伤害他,我只是想跟他谈谈,我不想像其他暴跳如雷的丈夫一样东翻西找,然后像疯狗一样扑上去撕咬。
男人又咳嗽了一声,说,请,请你,把他……请出来。
你差不多要笑出来了,他居然用了“请”。在你缤纷的偷情生涯中,还没遇到这样的人,于是你的兴致来了,决定继续忍下去,看看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匪夷所思的事。
女人依旧没说话,男人也沉默了,你静静地等着,听着自己的心跳声。
在这段漫长的沉默中,你回忆了和那女人从认识到勾搭成奸的过程。
她的确是个尤物,那个雨夜,她扶着栏杆站在桥上的时候尤其是个尤物。你开车经过时看到了她,她在雨中的样子吸引了你。你摇下车窗,看着雨滴从她玉一样光洁的脸上不断滑落。你下了车,谨慎地靠近她,你怀疑她是来这桥上寻死的,这不意外,其他人也会有跟你一样的怀疑——雨,深夜,孤独的女人,桥,和桥下深不可测的河水——不是寻死难道是来这儿作诗?
你下了车,慢慢走到她身后,你没有犹豫,一把就抱住了她。你抱得太狠了,用的力太大了,导致你脚下一滑,摔倒了,连同你怀里的她一起跌倒。路边的积水飞溅,垫在下边的你尤其狼狈。
当你试图把女人搀起来时,你挨了一记耳光。女人下手很重,你的腮帮子好像被摆动的重锤击中,沉闷的回音在你脑袋里来回撞击。你忘了捂脸,坐在雨水里,傻乎乎地望着那女人,不知道是被打晕了还是被她的美弄得眩晕了。
后来反倒是女人把你搀扶了起来,你被她扶到驾驶室,她也上了车。当你总算回过神儿来时,你结结巴巴地问她去哪儿。
随便哪个能洗热水澡的旅馆。她说。
进了房间,女人让你先去冲澡,她的语调里有某种东西叫不可抗拒。你潦草地洗完澡,围着浴巾走出来,你刚要跟她说话,她已经从你身边掠过,消失在淋浴间。你靠在床上抽烟,心情复杂地听着淋浴间的水声。这次艳遇让你有那么点儿惴惴不安,你回想了一下刚才掠过你身边时的她,拿不准那是个活生生的人还是没有形体的鬼魅。
但是很快你就验证了那的确是个活生生的人,她的肉体是鲜嫩的、光滑的、温热的,你沉浸在这个肉体之中产生了在海中冲浪的错觉,当你终于呼哧呼哧地躺在床上时,你的思维已完全停止了运转。
她从你扔在床头柜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烟,然后把自己笼罩在烟雾中。
她说她并不是要自杀,只是想在雨中散散步,想想事情。
她还说,你的确救了她一命,只不过,是救了她本来就不想失去的命。这个结果虽然有些滑稽,可她还是要报答你,她说,用她的身体报答你。
说完她就穿上衣服走了,你的思维还维持在跳闸状态,甚至没有跳下床来挽留她。
后来你疯了似的找她,找了不知道有多久。你自己也说不清是因为贪恋她的肉体还是其他的什么,总之你就是想找到她。你肚子里有一堆纠结成麻的问题想问她,可其实你清楚,等你真的面对她的时候,你很可能一个问题也问不出来。也许你只是想再次找到那种冲浪的感觉,哪怕之后就死。
后来你真的找到了她,还是在那座桥上,还是同样的位置,只不过不是雨夜。
那天倒是刚刚下过一场雨,她就站在满天繁星下。
又一次酣畅的冲浪后,她在你身下对你说,她是个不祥的女人。
这句话让你打了个激灵,你好像真的从那双眼里看到了不祥。
可你已经不管了,不祥就不祥,去他妈的不祥!当时你就是这么对自己说的。
男人说话了,他又一次说,请你把他请出来,你放心,他虽然跟你那个了,但他不是我最憎恶的人,我发誓我不会对他怎样。沉吟片刻后,他说,你知道我不是那种人。
女人终于说话了,这让你吃了一惊,你以为她已经消失或者隐形了,你心里一直存在着这种感觉,她就是个不存在的人,所以此时她开口说话比凭空消失更令你吃惊。
你的风度、你的理性让我恶心,女人说,不过你彻底把我弄醒了,也可以说你就是我的老师,跟你一样,我宁可爱上一块石头,也不会再爱你。一块石头都比你更温暖,更柔软。
现在去打开衣橱吧,女人说,他就在里面。
你知道自己马上要解放了,这让你的心情好了起来。可你还没来得及考虑是自己出来还是等着被那男人揪出来,就觉得有些不大对劲儿,你先是感觉腿脚麻木,随即麻木就像水波似的蔓延而上,然后抵达你的胸腹,并向颈和头部攀缘。你慌了,想抬起手拉开壁橱的门,却发现胳膊并不听从大脑的指令,你想拿头去撞,脖子却也僵硬了,你听到颈部在咔咔地响,你感到那几节颈椎正像齿轮和齿轮那样咬啮、镶嵌、融合,随之,你的意识也渐渐浓稠起来。